人潮涌动，广播里传来温柔却不带感情的航班提醒。


    张扬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看着外面一架架银色的飞机起起落落，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


    手心在冒汗，后背的T恤被冷汗浸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架在胸前的手机。


    直播还开着。


    屏幕上，人气已经突破了六十万。


    弹幕滚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到地方了！兄弟们，决战时刻来临了！”


    “扬哥！别紧张！拿出你怼卓凯的气势来！”


    “对！不就是个前女友吗！管她现在是上市公司CEO还是华尔街之狼，你都是那个敢把百亿总裁按在地上摩擦的男人！”


    “扬哥你那车虽然是哪吒，但你本人是齐天大圣啊！怕个毛！”


    张扬看着这些弹幕，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齐天大圣？


    他现在感觉自己更像个准备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那辆哪吒S的车钥匙。


    哦！还有昨天直播，赚的那五六万块钱打赏。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拿什么去见她？


    八年了。


    这八年，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而她呢？


    肯定早就过上了他无法想象的生活。


    说不定，待会儿她会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身后跟着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看到他的时候，会礼貌又疏远地问一句：“你好，请问你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逃跑的念头，在脑子里疯狂叫嚣。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逃跑路线了。


    现在转身，冲出航站楼，跳上他那辆破产版的哪吒，一脚油门踩到底，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就当自己没来过。


    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重逢的约定。


    “兄弟们，”他对着镜头，声音沙哑，“我……我感觉我有点不行了。”


    “我现在怂得像条狗，真想掉头就走。”


    直播间的观众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崩溃。


    弹幕的风向，从刚才的调侃和打气，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


    “扬哥，别怕。”


    “没事，想走就走，没人会怪你。”


    “对啊，八年了，物是人非，不敢面对才是正常的。”


    “扬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看着这些安慰，张扬的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不行。


    不能走。


    八年前，他当了个混蛋，用最伤人的话，亲手推开了她。


    这一次，他不能再当个懦夫。


    就算是要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也得是一个体面的，没有遗憾的句号。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怯懦和不安都吐出去。


    “谢了，家人们。”


    “我没事了。”


    “今天，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


    说完，他迈开了脚步，朝着国际到达的出口走去。


    每走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


    他想起了高中那棵巨大的榕树下，女孩踮起脚尖，在他脸上留下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那天的风，很轻。


    那天的阳光，很暖。


    那天的她，脸颊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他也想起了，当他的人生跌入谷底，自暴自弃，整天泡在网吧里，不人不鬼的时候。


    另一张脸，突然闯进了他的记忆。


    那张脸，总是带着三分不耐烦，七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张扬！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


    “为了个女人，就寻死觅活的，你对得起谁啊！”


    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宽大T恤，看起来比他还像个男生的女孩，一脚踹开网吧包厢的门，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那片乌烟瘴气里拖了出来。


    李语桐。


    他叫她“桐哥”。


    林雪出国后，他每天浑浑噩噩。


    是桐哥，骂醒了他，陪着他刷题，最后硬是把他送进了江城大学。


    在江大，他，桐哥，还有那个嘴贱心软的胖子王德发，成了雷打不动的“铁三角”。


    他们一起逃课，一起喝酒，一起在宿舍里通宵打游戏，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四年。


    后来，他毕业了，进了大厂，买了恒大的期房，以为人生即将走上巅峰。


    结果，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房子烂尾，维权失败，工作也丢了。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还是桐哥。


    她二话不说，直接给他转了十万块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然后，又把他介绍到了一家叫“星火传媒”的MCN机构，让他挂靠在那里，每个月给他发着足以还上房贷车贷的底薪，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小扬子。”


    “你别的不会，就这张嘴能叭叭，正好去搞直播。”


    “什么时候火了，再把钱还我。”


    他到现在都记得，桐哥说这话时，那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


    ……


    “扬哥？扬哥？”


    “你怎么不走了？发什么呆呢？”


    直播间的弹幕，将张扬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国际到达的出口处。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一行醒目的信息，映入他的眼帘。


    【航班号：UA888 旧金山 - 江城】


    【状态：已降落】


    就是这趟航班。


    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连带着手机的直播画面，都变得摇晃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显示屏，像是要把它盯穿。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一秒。


    两秒。


    十秒。


    一分钟。


    两分钟。


    周围的人声，脚步声，全都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


    显示屏上的那几个字，跳动了一下。


    【状态：已抵达】


    出口处的自动感应门，“哗”的一声，缓缓向两侧打开。


    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