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青衫入阁面天子,帝问财计待良言
作品:《朕,朱厚照,登基即斩外戚》 青石板路上,两人的脚步声轻得如同落雪般细微。
“陛下,欧阳先生到了。”
刘瑾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回话,眼角余光瞥见欧阳铎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朱厚照正对着窗台上的腊梅出神,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他脸上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倒像个刚放学的少年。
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顺带把韩文给朕找来。”
“奴婢遵旨。”
刘瑾连忙应道,又转头给欧阳铎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他放规矩些。
随后,他踮着脚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细心地把锦帘放了下来。
暖阁里只剩下两人。
烛火在铜炉的热气里微微晃动,将欧阳铎的影子投在墙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头回进皇宫,也是头回见天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腿肚子直打颤,慌得连行礼都忘了。
“学生……学生欧阳铎,叩见陛下。”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金砖上,额头差点磕到地面。
朱厚照连忙走过去,伸手扶他:“起来吧,不用多礼。”
指尖碰到欧阳铎的胳膊,他才发现这秀才穿得竟如此单薄,青衫的料子粗得硌手。
欧阳铎被扶起来时还低着头,眼睫毛颤得像振翅的蝶,声音细若蚊蚋:“谢陛下。”
“坐。”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椅,自己先坐回了主位,又吩咐侍立的小太监:“给欧阳先生倒杯热茶,要温的。”
小太监应着去了。
欧阳铎这才敢偷偷抬眼瞄了瞄朱厚照。
年轻的天子穿着件月白常服,袖口绣着朵小小的龙纹,脸上没留胡须,笑起来时眼角还有点少年气。
倒比他想象中亲和得多,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慌,总怕自己哪里失了礼。
“家是泰和的?”
朱厚照先开了口,语气像拉家常,“路上走了几日?锦衣卫没慢待你吧?”
“回陛下,学生家在泰和乡下。”
欧阳铎连忙欠身,“路上走了八日,锦衣卫的官爷待学生极好,吃住都妥帖。”
他说着又低下头,“学生……学生没想到陛下会召见,实在惶恐。”
“惶恐什么?”
朱厚照笑了,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朕听说你在江西学政副官家教书?平日里除了讲书,还爱琢磨些什么?”
这话正好问到了欧阳铎熟悉的事。
他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小声回道:“回陛下,学生除了讲书,最爱看的是《九章算术》,尤其是‘均输’‘粟米’两篇,总觉得里头的算法有意思。”
“前些日子还给学生们讲怎么算田亩税,只是……只是学生瞎琢磨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九章算术》?”
朱厚照眼睛亮了亮,往前倾了倾身子,“朕也看过那书,里头的‘方田’篇算土地面积,倒是清楚,可真要用到收税上,就不那么容易了吧?”
欧阳铎没想到天子也懂算学,惊讶地抬起头,眼里闪了点光:“陛下说得是!”
“就说泰和那边,有的地是水田,有的是旱地,水田收稻子,旱地收麦子,往年按亩收税,不管年成好坏都按一个数,遇着灾年,百姓就得把种子都交上去,实在难。”
他越说越顺,倒忘了紧张,手指在桌沿上比划着:“学生琢磨着,若是能按收成算,好年成多收点,灾年少收点,再把水田旱地分开算,或许能让百姓松快些。”
“只是……只是这法子从没试过,学生也不敢瞎说。”
朱厚照听得认真,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
他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只会读死书的酸秀才,是肯琢磨实际事的人。
他原以为得费些劲引话,没想到这欧阳铎自己就说到了点子上。
“瞎琢磨怎么了?”
朱厚照摆摆手,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许,“天下的事,不都是从瞎琢磨开始的?”
“朕问你,若是让你管一县的税,你怎么让百姓肯交税,朝廷又不亏空?”
欧阳铎被问得一愣,脸瞬间红了。
他只是个秀才,连县太爷的面都没见过,哪敢想管税的事?
可天子问了,他又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学生……学生没管过事,说不好。”
“但学生觉得,先得让百姓信朝廷,若是收了税能办实事,修修河堤,补补粮仓,百姓见着好处,自然肯交。”
“若是有豪绅占地不交税呢?”
朱厚照又追问,语气里添了几分严肃,“就像京里的勋贵,占着几百亩良田,却只按十亩交税,你怎么治?”
这话戳到了痛处,欧阳铎攥紧了拳头,声音也沉了些:“学生老家就有这样的事!”
“有个乡绅占了半条河的沙田,却只报了三亩,小吏不敢管,百姓只能看着。”
“学生觉得,就得查!把田亩册子拿出来,挨着地块量,量出来多占的,不光要补税,还得罚,不然规矩立不住,百姓的心就冷了。”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莽撞,连忙低下头:“学生胡言乱语,陛下别见怪。”
朱厚照却没怪他,反而笑了:“说得好!”
“规矩立不住,人心就冷了,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他端起茶盏,望着热气里欧阳铎的脸,心里已有了主意。
这秀才虽没当官,却懂百姓的难处,也有敢碰硬的性子,正是他要找的人。
眼下京营刚整顿好,各处都等着用钱,正好让他试试身手。
小太监端着茶进来了,把茶杯放在欧阳铎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暖意在喉咙里散开,心里却更慌了。
天子问了这么多关于税的事,到底是要做什么?
朱厚照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没再绕弯子,语气郑重了些:“欧阳铎,朕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让你试试。”
欧阳铎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躬身:“学生愚钝,但凭陛下吩咐。”
“朕知道你是秀才,没当过官。”
朱厚照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但官是练出来的,不是考出来的。”
“朕给你个机会,先去户部当个主事,不用你坐衙门,就跟着韩文学学怎么查账,怎么算税。”
欧阳铎彻底懵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没说出话。
主事?那是五品官!他一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怎么能当主事?
这比做梦还荒唐!
“陛下……学生……学生不行!”
他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颤,“学生连县试都没中过,哪能当主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笑话什么?”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朕用的是人,不是功名。”
“你要是能把税的事弄明白,别说主事,就是让你当户部尚书,也没人敢笑话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声音里带着期许:“朕知道你懂算学,也懂百姓的苦。”
“现在朝廷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敢不敢接?”
欧阳铎望着朱厚照的眼睛,年轻的天子眼里没有半点玩笑,只有信任。
他想起泰和老家那些交不起税的百姓,想起账本上那些糊涂的数字,心里忽的生出股勇气。
怕什么?就算做不好,大不了还回来教书!可若是能替陛下分忧,替百姓做事,就算担些笑话又算什么?
“学生……学生接!”
他咬了咬牙,对着朱厚照深深一揖,“学生定当尽力,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小太监进来回话:“陛下,韩大人到了。”
朱厚照转头看向门外,又对欧阳铎道:“韩文是户部尚书,老成持重,你跟着他好好学。”
说着往外喊了声,“让韩大人进来。”
欧阳铎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心里又慌又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青衫,又看了看暖阁外透进来的晨光,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红墙,好像也不是那么冷。
而朱厚照望着韩文走进来的身影,嘴角扬起了笑。
京营的兵有了,管钱的人也有了,接下来,该好好算算那些勋贵文官的“旧账”了。
他将话题引到财政上,正是要让欧阳铎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