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部的应急灯忽明忽灭，光线切割着她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她半跪在祺翔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卷已经打开的医用绷带。


    绷带的一端在她指间被揉捏得起了毛边，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犹豫不决。


    她似乎是想帮他处理伤口，但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毕竟，他现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那些被腐蚀液溅到的地方滋滋作响，利爪划开的伤口翻卷着皮肉，混杂着灰尘与血污，看起来触目惊心。


    看到祺翔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程小一紧绷的下颌线明显松弛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冷哼。


    祺翔的喉咙干得像是在冒火，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剧痛。


    “咳咳……我说，正义的伙伴，你的表情像是刚吞了一只苍蝇。看见我还活着，就这么不开心吗？”


    他有气无力地吐槽着，用手肘撑着满是碎屑的地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闭嘴！谁管你死活！你这个不听指挥、自作主张的混蛋！”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


    但她嘴上骂得凶，身体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在祺翔的手臂因为脱力而滑落的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向上托起。


    “嘶……”


    祺翔的身体刚刚靠上她的手臂，就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轻点，轻点！谋杀啊！要散架了！”


    程小一的动作猛地一僵，扶着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几乎变成了虚虚地拢着。


    她看着祺翔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视线滑过他脖颈上狰狞的伤口，眼神中那层由愤怒和羞恼构筑的硬壳，正在悄然龟裂，露出底下那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祺翔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稳，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胸腔里的灼痛感才稍稍缓解。


    “好了好了，别摆出那副要给我开追悼会的表情。我这人命硬，阎王爷暂时还不敢收。”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再说了，这次收获不错。”


    他抬起手，拍了拍背后那本已经被解下、放在身边的渡鸦笔记。


    笔记的封皮在吸收了“图书管理员”的怨念后，变得更加古朴深邃。上面那个“乌鸦衔笔”的徽记，纹路间仿佛有微光在流转，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会从书页上振翅飞出。


    祺翔扭头看向程小一，发现她也正盯着那本笔记发呆。


    “怎么，看上我这本绝版藏书了？不外借啊，想看，得拿等价的东西来换。”


    程小一收回目光，避开了他那带着探寻意味的眼神。


    “我只是在想，队长给的任务目标是钟楼。你又是怎么确定，真正的线索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困惑，这个问题从进入图书馆开始就一直盘旋在她心里。


    祺翔的直觉，精准得可怕。


    “或许，有时候，疯子的直觉会比精密仪器更可靠。”祺翔含糊地回答，同时在脑中快速整理着刚才掠夺来的、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


    “图书管理员”的记忆混乱而偏执，大部分都是关于保护“藏书”的疯狂执念。


    但是，在这些混乱信息的角落里，祺翔发现了一个关键的碎片——这只怪物，在被Z病毒感染前，其身份并非图书馆员，而是一名负责地下设施安保的警卫。


    它守护的不是“知识”，而是“入口”。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伪装。


    “看来，你的直觉是对的。”程小一站起身，环顾四周的废墟，“钟楼只是个幌子，墨菲斯真正的秘密，藏在‘知识’的下面。”


    “藏在知识的下面……”


    祺翔重复着这句话，目光猛地投向那堆由BOSS尸体和无数书籍掩埋的“王座”废墟。


    知识……入口……伪装……原来是这样！


    他像是被电流击中，顾不上身上的剧痛，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那片废墟。


    “喂！你的伤还没……”


    程小一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跟了上去，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挥手挡开了。


    祺翔没有回答，只是用脚拨开那些破碎的书本和BOSS的残骸。


    他记得，在动手抢夺笔记前，那“王座”的触感冰冷而坚硬，绝非单纯由书本堆砌而成。


    很快，他就在原本“王座”的基座位置，清理出了一块与周围地面格格不入的方形金属板。


    金属板上，镌刻着一个由烧瓶和毒蛇交缠组成的诡异徽记。


    这徽记，与危机管理局档案中，关于墨菲斯博士的所有资料里提到的标志，一模一样。


    “瞧，头奖。”


    祺翔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程小一也看到了那个徽记，脸色瞬间变得严肃。


    她立刻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探测仪，在金属板上仔细地扫描着。


    “嘀嘀——”


    探测仪发出了轻微的鸣叫。


    “检测到中空结构，深度估测超过五十米，有规律的微弱能量反应。其内部框架结构，与‘蜂巢’的紧急避难所设计有70%的相似度。”


    程小一报出了一串数据，语气中充满了震惊。


    “这不可能！这种规格的地下设施，建造时不可能不被总部的传感器网络察觉！”


    “有一种可能。除非，在‘蜂巢’的传感器网络覆盖这一区域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祺翔淡淡地说道。


    这个推论让程小一脊背发凉。


    祺翔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已经弯下腰，在金属板的边缘摸索起来。


    很快，他就在徽记毒蛇眼睛的位置，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大小和形状，与他口袋里那枚“渡鸦衔笔”钥匙，惊人地吻合。


    他将钥匙插入凹槽。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开启了某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金属板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闪烁着幽蓝色应急灯光的垂直通道。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福尔马林和淡淡血腥味的阴冷空气，从通道深处扑面而来，让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程小一的眼神在通道和祺翔之间来回移动。


    “祺翔，我们该撤了。任务是侦查线索，现在找到了，还拍了照。我们两个都挂了彩，再深入下去风险太高，不符合行动准则。”


    她的话合情合理，是教科书般的标准答案。


    祺翔回头，对着程小一露出了一个略带疲惫但依旧欠揍的笑容。


    “行动准则？那玩意儿是给普通人准备的。程小一，你不好奇吗？不好奇一个能让队长都紧张的疯子，他的老巢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副本开荒’机会。”


    说完，他根本不给程小一反驳的机会，率先一步，走进了那片幽蓝色的黑暗中。


    程小一看着他那摇摇欲坠但异常坚决的背影，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些依旧在向外渗血的伤口，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她掏出通讯器，犹豫了数秒，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呼叫总部的按钮。


    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步枪，跟了上去。


    垂直通道比想象中要长，一部古老的升降梯带着两人，以一种平稳但略显沉闷的速度，不断向着地底深处降落。


    升降梯内部的空间很小，四壁是冰冷的金属，嵌着数盏提供着幽蓝色照明的应急灯。


    灯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上，让彼此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捉摸不定。


    气氛很沉闷。


    只有升降梯下降时轻微的“嗡嗡”声，和两人克制的呼吸声。


    祺翔靠在冰冷的梯壁上，一边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检查着状态，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身旁的程小一。


    这姑娘从进入通道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戒姿态。


    她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紧抿着嘴唇，锐利的眼神如同鹰隼，仔细地观察着升降梯结构上的每一个铆钉和焊缝，试图从中找出这个基地的建造年代和技术特征。


    啧，真是个工作狂。明明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血，都不知道疼吗？


    祺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他刚刚用源点扫描了一下，程小一的伤势比看起来要严重。


    那只利爪的余波不仅撕裂了肌肉，还附带了一种微弱的“腐蚀”效果，正在缓慢地破坏着她伤口周围的组织细胞。


    如果不及时处理，这条胳膊恐怕会落下永久性的损伤。


    祺翔清了清嗓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喂，我说劳模同志，你肩膀上那伤口，再不处理，可就要烂了。”


    程小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她连头都没回，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电梯门上。


    “皮外伤，死不了。警戒，别说话。”


    “‘死不了’？等你胳膊神经坏死，抬都抬不起来的时候，我看你怎么扣扳机。到时候别说并肩作战了，你就是个会喘气的障碍物。”


    祺翔的嘴巴一如既往地毒辣。


    程小一紧皱的眉头显示，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但她的语气依旧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我也懒得操心。可问题是，万一待会儿碰上硬茬子，我可不想我身边这个负责火力压制的队友，因为胳膊疼得发抖，把子弹都打到我背上去。”


    “你说谁枪法会失准？！”


    程小一猛地转过头，一双杏眼里燃烧着怒火，狠狠地瞪着祺翔。


    “谁的胳膊在流血就说谁咯。”


    祺翔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看着程小一那副气鼓鼓的、像只河豚的样子，祺翔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心念一动，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出了一支喷雾式的【高效组织修复液】。


    这玩意儿不算贵，只需要50点源点，效果却立竿见影，专门用来处理这种附带了能量侵蚀效果的外伤。


    他将那支银白色的金属喷雾，随手扔给了程小一。


    “拿着。”


    程小一不明所以地接住。


    瓶身入手冰凉，上面没有任何商标，只有一排简洁到极致的通用技术说明。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军用级别的顶级修复液，而且型号比她在“蜂巢”后勤部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新。


    这种东西，在基地里，是需要队长级别的权限，加上大量贡献点才能申请到的稀罕货。


    “你从哪弄来这个的？”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祺翔，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祺翔懒洋洋地靠回墙壁，重新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祖传秘方，问那么多干嘛。赶紧用，我可不想等下开打的时候，你变成我的累赘。我的A级评价还指望你呢。”


    听着这功利到极点的话，程小一刚刚升起的一丝复杂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她撇了撇嘴，没再多问。


    只是默默地拉开自己肩部破损的作战服，将修复液对准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滋——”


    白色的雾气喷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薄荷般的清凉。


    肉眼可见的，那些被腐蚀的暗色坏死组织正在被快速溶解、剥离，新的粉色肉芽则以惊人的速度生长、交错、愈合。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那道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就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了一片吹弹可破的新生皮肤。


    程小一有些僵硬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之前那种火辣辣的刺痛感和迟滞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仿佛这条胳膊从未受过伤一样。


    她再一次被祺翔拿出的东西给震惊了。


    这家伙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他所谓的“家族黑科技”，难道已经强大到这种深不可测的地步了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祺翔，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墙壁上，似乎在假寐。


    但从他微微颤抖的眼睑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可以看出，他其实也很紧张，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升降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停了下来。


    “叮——”


    一声清脆悦耳的提示音，在死寂的通道中响起。


    梯门，向两侧无声地滑开。


    门外，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冰冷实验室，或者守卫森严的基地走廊。


    而是一片……墓地。


    一片规模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建立在地底深处的室内墓地。


    无数造型奇特的、由黑色岩石雕琢而成的墓碑，如同一支沉默的军队，整齐地排列在这片广阔得望不到边的巨大空间里。


    昏暗的、如同黄昏般的光线从极高的穹顶之上洒下，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混杂着泥土与岩石的气息。


    寂静，庄严，且压抑。


    而在那片无尽墓地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完全由惨白色骸骨堆砌而成的……高塔。


    无数的头骨空洞地凝视着每一个闯入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程小一看着眼前这诡异、宏大又充满了邪异美感的一幕，彻底失语了。


    祺翔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墨菲斯博士的……收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