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过分宽敞的合金通道笔直地贯穿整个区域，看不到尽头。


    两侧以一种精密到冷酷的距离，整齐排列着独立的金属舱室。


    每一扇舱门上，蓝色电子门牌所散发出的光芒，柔和、稳定，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


    空气里，消毒水与金属混合成的独特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居住者，这里干净、高效，并且不近人情。


    “喏，D-07，你的窝。”


    梦瑶的身体微微倾斜，用那柄巨大合金战斧的斧柄末端，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其中一扇舱门。


    “当、当”两声闷响，在寂静的通道里回荡。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戏谑。


    祺翔的视线顺着斧柄向上移动，落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上。


    门边的电子屏，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字体显示着“临时雇员-57x”。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权限等级：C级”。


    连个姓都没有，这临时工的待遇，还真是贯彻到底了。


    祺翔在心里活动了一下，脸上则迅速堆起一层热情的、甚至可以说是谄媚的笑容。


    “多谢瑶姐亲自带路，这待遇，受宠若惊啊。改天一定得表示表示，请你喝点我亲手调的小玩意儿，保证是你在黑市花多少贡献点都买不到的独家配方。”


    “哦？”


    梦瑶那双好看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她转过身，将巨大的斧头从肩上卸下，斧刃的末端在地板上拖出一条刺耳的划痕。


    “口气不小啊，小子。龙城就没有我没喝过的酒。说来听听，是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你这么自信？”


    祺翔伸出一根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动作和语气都充满了刻意的神秘感。


    “能让咱们这种每天刀口舔血的人，真正做个好梦的东西。具体的嘛……天机不可泄露。”


    一直站在旁边，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程小一，眉间的肌肉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她看着祺翔，眼神像是在观察一只刚刚被注射了过量兴奋剂的小白鼠。


    祺翔的感官，捕捉到了那两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


    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被这股视线激发了表演欲。


    身体微微侧过，一步就滑到了程小一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不足半米。


    他稍稍弯下腰，将嘴唇凑到程小一耳边。一股混合着系统特供营养液薄荷清香的气息，轻轻拂过对方的耳廓。


    “程小队，你看，打打杀杀只是工作，生活里别老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嘛。你本来长得挺好看的，要是多笑笑，我敢打赌，黑域市扬那些卖虚拟偶像海报的都得失业，全改卖你的照片。”


    “你……”


    程小一的身体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向后弹开两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一股不正常的红色迅速从她的脖颈蔓延到耳根，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滚烫。


    “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行了，别逗她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祺翔的后衣领，像拎一只猫一样，将他拽了回来。


    是梦瑶。


    “啧，咱们这位正义感爆棚的小一妹妹，脸皮比打印纸还薄，经不起你这么撩拨。小子，你的门禁权限开了，用手环就行。记住我的话，你的活动范围，只有你这间狗窝，和这条走廊。要是敢让我在别的地方看到你的影子……”


    梦瑶松开祺翔，另一只手在巨大的斧刃上轻轻拍了拍，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我的‘宝贝儿’，最近刚好有点缺血，正愁没地方给它开开刃呢。”


    她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扛起巨斧，迈开长腿，转身离开。


    沉重的作战靴踩在合金地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渐渐远去，最后被一扇厚重的气压门彻底隔绝。


    通道里，再次只剩下祺翔和程小一两个人。


    空气中，那股被搅动起来的火药味还未完全散去。


    祺翔摸了摸鼻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抬起自己的手腕。


    那个刻着“57x”的冰冷金属手环，在舱门的感应器上轻轻一扫。


    “滴——身份确认。欢迎，临时雇员57x。”


    冰冷、毫无温度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厚重的舱门无声地向侧方滑开。


    房间不大，但布局异常紧凑。


    单人床、嵌入式衣柜、书桌、椅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被磨砂玻璃隔开的独立卫浴间。


    所有家具都是一体成型的金属材质，表面覆盖着哑光的银灰色涂层，线条硬朗而冰冷。


    祺翔还算满意。


    在这样一个地方，能拥有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他大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床上。


    床垫的柔软度，远超他的预料。那股恰到好处的支撑感从尾椎传来，让他舒服得吐出了一口长气。


    但这口气还没吐完，身后的光线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程小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并反手按下了门边的闭锁按钮。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祺翔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身体因为这个过猛的动作而微微前倾，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力的防御姿态。


    “哎哎哎，程小队，有话好说。虽然我是僵尸，但你也不能这么主动吧？我跟你说，我可是个有原则的僵尸，不搞办公室恋情，特别是这种上司和下属的，影响不好。”


    程小一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整个房间，像一台高精度的环境扫描仪。


    最后，她走到房间最远的那个角落，从墙壁的凹槽里，抽出了一张可以折叠的金属椅。


    “哗啦”一声，椅子被展开。


    她坐下，将那两柄造型流畅、刃口闪着幽蓝光芒的高频振动匕首从腿侧的刀鞘中抽出，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是队长的命令。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在我换班或者你死之前，这个命令都有效。”


    她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库里拿出来的。


    说完，她便不再言语，只是坐在那里，视线平视前方，仿佛祺翔只是一团无机质的空气。


    房间里的空气，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水泥。


    祺翔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重获新生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也能听到角落里那个女人几乎不存在的、平稳到令人发指的呼吸声。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眩晕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该死，理智值又开始报警了。


    他知道，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精神力的消耗是平时的好几倍。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种能把人逼疯的僵局。


    不然，迟早要出问题。


    【检测到宿主理智值有下降趋势】


    【支线任务触发：打破僵局】


    【目标：让监视者主动开口（内容不限）】


    【奖励：SP点数 50-200，理智值稳定24小时】


    系统任务什么的先不管了，保命要紧。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招牌式的、真诚中带着三分油滑的笑容。


    “我说……程大监工，你看，咱们俩现在也算是被困在同一条贼船上了，总这么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事儿，对吧？多尴尬啊。不如，咱们找点话题，增进一下革命同志之间的友谊？比如聊聊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刀？或者研究一下明天食堂的菜单？”


    程小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膝盖上那两柄匕首的刃口，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白光。


    油盐不进啊……


    祺翔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下点猛药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神色。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双眼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充血，浮现出妖异的、令人不安的红色。


    “呃……好、好难受……”


    他从紧咬的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病毒……好像……又要发作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看见新鲜血肉的眼神，死死地、贪婪地，盯住了角落里的程小一。


    “我需要……补充能量……不然……我可能会……把你当成……夜宵……”


    嗡——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这几句话瞬间点燃。


    程小一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她的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猛地从椅子上弹射而起。


    右手闪电般握住了膝盖上的一柄匕首，左手则抽出了腰间的手枪，整个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保险被打开的“咔嗒”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尖锐得刺耳。


    “你想干什么？！别动！再敢动一下，我就在你脑袋上开个洞！”


    她的声音依旧试图保持着平日的冰冷，但尾音里那丝无法掩饰的、轻微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祺翔脸上的痛苦，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务完成。评级：B。获得SP点数：100，SAN值进入稳定期（24小时）】


    【当前SP：200】


    他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换上了那副标志性的、欠揍的笑容，甚至还拍了拍胸口，仿佛在掸去不存在的灰尘。


    “哎呀呀，开个玩笑嘛，别这么当真。你看，这不就聊起来了么？效果拔群。”


    程小一愣在了原地。


    大脑，像是被强行灌入了一堆乱码，宕机了整整三秒钟。


    三秒后，一股滚烫的血气，从她的胸腔猛地向上直冲头顶。


    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涩，是那种被愚弄、被挑衅之后，纯粹到极致的愤怒。


    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嘎吱”作响，甚至泛起了青白色。


    一股将那柄锋利的、足以切开合金装甲的刀刃，狠狠刺进对面那张可恶笑脸的冲动，正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尖叫、咆哮。


    但，命令就是命令。


    程小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坏掉的风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然后又用尽全力，将这口气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那股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也一并排出体外。


    最后，她一言不发地收起枪，坐回那张冰冷的金属椅上。


    只是，她没有再闭上眼睛。


    而是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块干净柔软的鹿皮布，开始面无表情地、一遍又一遍地、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专注，擦拭着腿上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金属摩擦织物的“沙沙”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仿佛，她擦的不是匕首，而是某个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