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冰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实验室内的空气变得粘稠。


    只有仪器面板上那些代表生命体征的数字，还在无声地跳动，证明着时间并未静止。


    程小一率先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安静。


    她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正好挡在了祺翔和队长的中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自己的身体都感到了瞬间的僵硬。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冷而平直，抹去其中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偏袒的情绪。


    “报告队长。目标，代号祺翔，刚才出现了短暂的失控征兆，ZAW读数异常。但，他自己压下去了。没有造成任何设备损坏和人员……威胁。”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整个过程，我都在扬。”


    队长的视线在程小一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张一向只有服从和坚毅的脸上，此刻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名为“动摇”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做出评价，转而看向一旁的张媛博士。


    张媛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指尖在自己的便携终端上轻点几下。


    一连串复杂的光谱和波形图，被投射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散发着淡蓝色的冷光。


    “队长，程小队没说谎，监控数据比她的描述还精彩。”张媛指着其中一条剧烈起伏的红色曲线，“你看这条，垂直拉升到B+级临界点，然后‘啪’的一下，又被摁了回去。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给他做了个心脏复苏。这种自我抑制现象，在我们的数据库里，连个理论模型都找不到。”


    未知能量？不，是系统商城赞助的‘生命一号Pro Max Ultra’，童叟无欺，谁用谁知道。


    祺翔扶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浸湿的衣领，努力让自己的后背挺直一些，不想在这群人面前露出半点虚弱。


    队长言简意赅。


    “张博士，说人话。你的结论是什么？”


    “结论就是……”张媛的眼中闪烁着属于科研人员的、近乎狂热的光芒。她看向祺翔的眼神，就像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来自外太空的稀有原矿，“……队长，他不是样本，他是一座会走路的金矿。一个颠覆了我们对Z病毒所有基础认知的、活生生的悖论。把他切片研究的价值，大概能让我们部门未来五十年的经费都不用发愁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梦瑶，突然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她将那柄比她人还高的巨大合金战斧从肩上卸下，斧刃的末端“咚”的一声顿在金属地板上，发出一记沉闷的、让心脏都随之一颤的重响。


    她一步步走到祺翔面前，那双猫一样竖长的瞳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猎手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金属斧刃反射的冷光，像手术刀一样，从祺翔的脸上缓缓划过。


    “切片多浪费啊，张博士。这种好东西，就应该拉到训练扬去溜溜。”梦瑶伸出舌尖，舔过自己干燥的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队长，给我三分钟，就三分钟，让我帮他‘松松筋骨’。我保证，只用三成力，最多让他断几根肋骨，肯定不影响你明天拿他做早餐。”


    这疯婆子！三成力怕不是要直接送我去见阎王爷！还带免费投胎服务的！


    祺翔感到后颈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背部紧紧贴住了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收起你的斧子，梦瑶，别吓坏了我们珍贵的‘金矿’。”


    队长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梦瑶撇了撇嘴，听话地将那柄凶器重新扛回了肩上。


    他迈步走到祺翔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可以被解读的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祺翔，你说你看到了‘尖啸者’的记忆。嘴上说谁都会，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堵住楼上那些官老爷嘴的证据。”


    来了，最后的面试环节，还是实操题。


    祺翔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劫后余生的虚弱感强行压下。他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略带玩味的、欠揍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失控颤抖的人根本不是他。


    “证据嘛，小事一桩。”祺翔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晃了晃，“我给你两个，买一送一，不用找了。第一个，是送给程小队的私人赠品。”


    他转向程小一，对方的脸上依旧是冰冷的戒备。


    “程小队，你在突进时，左脚的脚尖会无意识地先点一下地面，用来校准发力点。这个习惯，大概是在三年前一次实战对抗中，左脚踝韧带撕裂后留下的后遗症。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姓王，对不对？”


    这番话出口，程小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脚作战靴。那是她在军校最惨痛的一次失败，是她从不向任何人提起的秘密。


    祺翔没有给她震惊的时间，视线重新落回到队长身上。


    “第二个，是送给队长的。那个‘尖啸者’在最后，接收到了一个来自更高阶存在的模糊指令，像一段被严重干扰的电波。其中，提到了两个词。”


    他伸出两根手指。


    “‘墨菲斯’。”


    他说出第一个词的时候，队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以及……‘和约’。”


    当第二个词从祺翔嘴里清晰地吐出时，队长那双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猛地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整个实验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队长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好了，祺翔。恭喜你，面试通过。从现在开始，你的代号是‘顾问’，隶属特勤27组，直接向我负责。”


    此言一出，程小一和梦瑶同时看向队长，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他的情报有战略价值，”队长打断了她们可能提出的所有疑问，语气斩钉截铁，“我会亲自向管理局汇报。所有压力，由我承担。”


    他转头看向祺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小子，别高兴得太早。这是交易，不是请客吃饭。”队长的声音冰冷刺骨，“你提供情报，我们提供庇护和必要资源。但记住，你脖子上随时都悬着一把刀。只要你敢有半点不该有的念头，我会亲自拧断你的脖子。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老板最大嘛。”祺翔夸张地打了个响指，笑容灿烂得像个刚拿到巨额投资的创业者，“那么，尊敬的老板，关于咱们这个合作项目的具体条款，比如顾问的薪酬、福利待遇、餐补、住房公积金，还有定制营养餐和私人健身房什么的……我们是不是该坐下来，喝杯咖啡，好好聊聊？”


    队长的额角，青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两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最终选择不再理会，转身对梦瑶下达指令。


    “梦瑶，把他带去D区的隔离宿舍，安全等级C。他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你就把他打晕了拖过去。”


    “乐意之至，队长。”梦瑶扛起巨斧，脸上露出一个足以让小儿夜啼的、充满恶意的笑容，“走吧，‘顾问’先生，姐姐带你去认认门。希望你的新窝结实点儿，别让我一不小心就给拆了。”


    队长的视线又落在程小一身上。


    “程小一。你的任务不变，继续进行为期二十四小时的贴身监视。他是死是活，是变成人还是变回怪物，你都是第一负责人。这是命令。”


    程小一咬着自己的下唇，嘴里泛起一丝铁锈味。她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队长。”


    队长带着张媛离开了实验室。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关闭，沉闷的撞击声，像一声宣判，在房间里回荡。


    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


    三人之间，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梦瑶迈开长腿，沉重的作战靴在地板上踩出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死神的倒计时，在前面带路。


    祺翔撇了撇嘴，双手插回连帽衫的口袋，跟了上去。


    程小一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一高一矮、一个嚣张一个散漫的背影，最终还是抬脚跟上，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不多不少、刚好三步的距离。


    这是一段足够让她在对方有任何异动时，瞬间拔刀的距离。


    狭长的金属走廊两壁，冰冷的白色应急灯每隔五米一盏，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交错、重叠，仿佛某种诡异的舞蹈。


    在经过一个拐角时，梦瑶扛在肩上的巨斧斧刃，“不经意”地擦过墙壁的金属板。


    “刺啦——”


    一声尖锐刺耳到足以让人耳膜生疼的摩擦声，伴随着一串迸溅的、亮黄色的火花，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


    祺翔的脚步顿了一下，眼角的肌肉抽了抽。


    梦瑶没有回头，只是她那带着笑意的声音，悠悠地从前面传来。


    “顾问先生，基地的墙，可没你想的那么结实。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乖一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