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闭锁声过后，整个实验室里，只剩下数台精密仪器运行时发出的、仿佛催眠曲般的低频嗡鸣，以及头顶方形格栅后，通风系统送出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单调循环风声。


    祺翔依旧被固定在实验台上，身体纹丝不动。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似乎在研究无影灯那复杂的光学结构。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冷冽，且带着化学试剂特有的、一丝不苟的锋利感。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喉结因为这个动作，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个……程小队。”祺翔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细砂纸反复打磨过，“你看我刚刚那么卖力地表演高难度杂技，是不是能给点人道主义关怀？比如，来杯水润润嗓子，不然下次再喊救命，可能就没那么洪亮了。”


    程小一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目光落在祺翔的脸上，那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刻薄的审视。


    几秒钟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墙边的饮水机。


    “哗啦啦……”


    冰凉的纯净水注入一次性纸杯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清晰可闻。


    程小一走回实验台旁，她没有把水杯直接递过去。祺翔被固定在台子上，这个姿势根本无法自己喝水。


    她俯下身，用指尖解开了固定住祺翔右手手腕的束缚带。


    “咔哒。”


    金属扣弹开，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给你。”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喝快点，别耍花样。”


    第一步，成功了。


    祺翔撑着坐起身，那根黑色的柔软束缚带，像一条失去生命力的蛇，从他手腕滑落。


    他接过纸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程小一的手指。


    对方的指尖很凉，像实验室里的金属器械。在接触的瞬间，就如同被静电刺到一样，迅速收了回去。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微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缓的刺痛。纸杯的边缘，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与此同时，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面板，正在悄然刷新。


    【扫描目标：程小一】


    【状态：警惕，疲惫，轻微营养不良】


    【情绪：70%怀疑，20%警惕，10%认知冲突】


    祺翔一口气喝完，将变了形的纸杯随手放在一旁的器械盘里，发出一声轻响。


    “谢了。”他开口说道，目光平静地迎上程小一的视线，“我知道你现在看我，估计就跟看动物园里刚跑出来的猩猩一样，新鲜又危险。说实话，我自己也差不多。”


    他脸上没有那种刻意伪装的悲伤，只是一种淡淡的、像是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的疏离感。


    “但是，当我啃掉那只‘尖啸者’的大脑时，我看到了些东西。”


    程小一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扣进了掌心。


    “我看到的画面，很模糊，像是信号不好的老旧录像带。”祺翔的声音不高，在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实验室里，却异常清晰，“那家伙是个学生，赤色大学城的。感染前，他正跟女朋友在钟楼底下约会，手里还拿着一束快要蔫了的花。”


    “病毒爆发，混乱中，他推开了他女朋友，自己被扑倒了。之后他就一直守在那座钟楼附近，驱赶每一个靠近的东西，直到……直到被你们清理掉。”


    程小一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你知道他最后的念头是什么吗？不是饥饿，不是杀戮，也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怨恨。”祺翔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就三个字，‘对不起’。”


    他把所有沉默和思考的时间，都留给了程小一。


    实验室里陷入了更深、更沉的寂静，只有那些精密的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运作着，发出单调的声音。


    程小一的视线失去了焦点。


    祺翔从实验台上滑了下来，双脚落地的声音很轻。他伸展了一下被束缚得有些发麻的手腕。


    “你看，我不是在替那些‘啃脑壳的’洗白。烂泥扶不上墙的垃圾，在哪儿都是垃圾。”他走到程小一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步之内，“我只是想说，至少我，祺翔，还记得自己是谁。我不想当怪物，更不想当你的敌人。”


    他话音刚落，一股毫无征兆的、仿佛要将整个颅腔都拧成一团的强烈晕眩，就狠狠地席卷了他的大脑。


    紧接着，是如同被人从胃里点燃了一团火般的、狂暴的灼热饥饿感。


    【理智值SAN：78%… 65%… 51%…】


    该死！是之前张媛那个女人……让我吸入的药剂有和定神剂相似的副作用！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快过了思考！


    祺翔的瞳孔瞬间被一层浓郁的血色覆盖，呼吸变得粗重滚烫。


    眼前，程小一那段因为抬头而显得格外修长白皙的脖颈，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正在微微搏动。


    那景象，仿佛成了一道散发着致命甜香的、世界上最顶级的珍馐。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尖锐的指甲在无影灯下泛着青白色的光。


    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皮肤的前一刻，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强行收回了手臂，向后踉跄了两步，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离我远点！”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嘶哑扭曲的字。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力与危险气息的变化，让程小一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肾上腺素飙升，她后撤一步，右手已经闪电般握住了腰间那柄涂有黑色消光涂层的战术匕首的刀柄。


    “嗒。”


    刀柄与掌心碰撞的声音，清晰而决绝。


    祺翔将舌尖死死抵在自己锋利的牙齿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的血腥气，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点疼痛带来的清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身体因为竭力对抗那股源自基因深处的恐怖本能，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的意识，正在和系统面板进行着一扬疯狂的、争分夺秒的沟通。


    仓库！系统特供营养液！快！现在！


    【理智值SAN：39%… 危急！宿主精神阈值即将崩溃…保护协议已启动…】


    下一刻，一支小小的、装着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凭空出现在祺翔颤抖的手中。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就用痉挛的手指拧开盖子，将那救命的液体，全部灌进了嘴里。


    冰凉的液体带着一股凛冽的薄荷清香，如同消防栓喷出的高压水柱，瞬间浇灭了那股在他五脏六腑中熊熊燃烧的疯狂火焰。


    【理智值SAN：55%… 68%… 75%】


    眼前的血色迅速褪去，世界重新恢复了它原有的、冰冷的色彩和清晰的轮廓。


    祺翔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他靠着实验台，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件昂贵的静滞纤维连帽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程小一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看着瘫坐在地的祺翔，看着他脸上那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后怕，看着他刚才明明已经失去理智、却依旧选择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她的决绝。


    她眼神中的锐利和警惕，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唰。”


    她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


    然后，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


    “喂，你……怎么样？”


    祺翔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至极的笑容。


    “还行吧……刚从鬼门关来了个自助往返一日游，没买到特产，有点亏。”


    就在这时，“刷”的一声，实验室的门再度滑开。


    队长带着梦瑶和张媛走了进来。


    队长的目光如同一柄锋利的解剖刀，瞬间扫过整个房间。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瘫坐在地上的祺翔，以及蹲在他面前、神情极其复杂的程小一身上。


    他那两条刀锋般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