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上卷完

作品:《玉楼珠阁

    养心殿内炭火烧的极旺,如融融春日般温暖,秀帝将叶彩依抱至膝上,捏过女子垂下的一双柔荑。


    温玉软香在怀,哪里还有心思顾念朝政,秀帝用鼻尖拱了拱女子颈窝,深吸一口气。


    一连几日都等不来大理寺寻人的消息,他决心从这纷乱的思绪中抽身片刻。


    可叶彩依显然不这么打算。


    她向后一躲将手抽了回去,骄矜道:“这可是养心殿,陛下要被人说成是昏君了。”


    秀帝悻悻地摸了摸额头,强词夺理道:“朕整日埋头处理国事,哪有这么勤政的昏君?”


    叶彩依佯装恼怒,眼睛也红了一圈,唇间溢出一声轻哼:“陛下此刻对臣妾这样好,可那日臣妾想与四王妃闲话几句都不许,果真是…君恩难测呀。”


    秀帝看美人潸潸落泪,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脸蛋,轻哄道:“再过几日,朕将四王妃请进宫来,到时你们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叶彩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心里知道这再过几日恐怕就是遥遥无期。入后宫半年之久,秀帝虽宠爱妃子,朝堂政事却没有女子干涉的可能。


    傅云心自从回了四王府,半点消息也没漏出来,加之秀帝神色异常,可见朝中必然有大事发生,这事也八成与四王府有关。


    门外一阵轻响,怀抱着她的臂弯瞬时紧绷,不动声色地将她挪到一旁。


    侯公公将奏折呈给陛下,又轻轻扫过淳妃,眼里带着一丝警告。


    “华儿该回去用午膳了,臣妾告退。”叶彩依十分知情识趣,奏折这东西原不是她该接触的,即使再受宠,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待在养心殿内。


    秀帝自然清楚她借故离开的原因,指了指侯公公吩咐道:“朕记得今日尚膳监做了蜜麻花,你去着人给昭阳宫送一份。”


    侯公公领旨告退,殿内只剩下秀帝一人。


    奏折是大理寺暗探递上来的,这上面悬着煜儿的生死,他深吸一口气,察觉双手竟然有些颤抖。


    “四皇子萧煜确认身死滁州,另凶手或与丹阳有关。”


    他眉间一跳,将奏折摔在桌上。


    从今往后便再也见不到酷似李存微的那张脸了,也谈不上有多悲痛。


    可就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萧煜和当初李存微去世时一样,都是安静又突然地走了,仿若从未来过。


    养心殿内炭火熄灭,很快就冷得让人牙尖发颤,秀帝走到窗边,遥望西方,雾霭蒙蒙竟连城墙也看不真切。


    他收起自己没来由的落寞,眯了眯眼睛,恨不得穿透那篇迷雾到达滁州。


    起初云心进宫所说只是与侍从走散,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让萧煜丢了性命。


    若当真如奏折中所说,与丹阳有关,那么丹阳派使臣进京时就有这个打算?


    .


    三日后,谢宁一行人抵达京城,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萧煜的灵柩。


    守城参事便带着几人直接进了宫。


    云心府上与内卫多日相处,已经没了当初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府内每日的供应都由这些内卫负责采买,小厨房偶尔熬些驱寒的药汤,每人都有份,加上本身又没有什么恩怨,大理寺的消息经过内卫的手还照常传进王府。


    云心正在容华阁内修理谢宁带回来的红绳。表面的银子虽然没有受损,可内里嵌套的棉线却是脏了许多。她引出四条棉线,手指在其中穿插勾连,不一会就能编出两三寸。


    门被敲响,她摆弄着手上的活计侧头应道:“进来吧。”


    薛大人推开虚掩着的门:“王妃,大理寺的暗探和府上的侍从进城了。”他眼睛蒙上了一层犹疑,“都被守城参事直接带进了宫。”


    云心手上一松,本该被收紧的红线纠缠成一团。


    新上任的守城参事任期不到一个月,位置还没坐稳,定然是不敢胡作非为的,更不要说押着大理寺的人进宫。


    除非是秀帝的旨意。


    是什么消息能让秀帝如此紧张?


    她起身不再看桌面上的纷乱景象,强撑着朝薛大人道谢。


    屋内静谧,云心忽地一阵心慌。


    若萧煜活着回来了,秀帝会封锁消息吗?


    也许会,滁州势力复杂,萧煜知道了些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况且亲生儿子好不容易化险为夷,秀帝总会和他叙话几句。


    难以名状的恐惧被她短暂抛在脑后。


    天色尚早,说不定一会就回府了,她该怎样去面对萧煜呢?


    太阳从正上空缓缓西沉,天蓝色逐渐被夜色取代,王府内静得让人窒息,云心的最后一丝希望消失殆尽。


    剩下的只有无助。


    门房跑进内院,气喘吁吁地将名帖递了进来,是侯公公。


    府里看管着众人的内卫都被侯公公清出门外,外出的侍从紧跟着回了府,个个脸上都难掩悲伤。直到看见虞渊和谢宁两人脸上的灰败绝望,云心这才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陛下有旨,四皇子萧煜今身死滁州,特招四皇子妃明日上朝共商国事,钦此。”


    明黄色的圣旨被放到云心手中,侯公公这才轻叹一声,劝道:“还请王妃保重身体,明日陛下要与众臣商讨后事。”


    云心似乎全然没有听见,依旧跪在地上岿然不动。


    侯公公见状轻声唤道:“王妃,王妃?”


    众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隔了一重又一重的围墙或是山峦,将云心推入遥远的滁州地界,萧煜的声音却很近,几乎贴着她的耳朵,用温热的吐息说道“想你,好想你。”


    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她几时需要用这样的幻觉迷惑自己了?


    声音和画面忽远忽近,直到黑暗终于笼罩一切。


    府内面面相觑,半晌便听到琼华慌乱的喊声。


    “小姐!小姐!”


    原本修竹一般的脊背失了力气,整个人歪倒在地,像一尾脱水的鱼挣扎喘息。


    琼华上前触及她的额头,只觉得满手火烫:“糟了,小姐发高热了!”


    府内顿时乱作一团,才得知王爷过世的消息,如今王妃又病倒了,一时间众人都没了主心骨。


    侯公公焦急道:“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呀?”到底是秀帝身边随侍多年的老人,慌乱片刻便有了主意。


    他指向长生吩咐道:“别愣着,王妃忽闻噩耗,定然深受打击,不能再受凉。”说罢,他又扫过了几个愣住的仆从,“你们去弄些凉帕子来,先给王妃敷上,我回宫奏请陛下,看能不能请个太医过来。”


    宫里这事常有,若医治不及时会落下病根。侯公公急匆匆地离开王府,众人四下忙活起来,可诡异的氛围却渐渐滋生。


    长生和琼华等人将云心抬回容华阁,女子身上热度异常,屋内明明烧着银丝碳,她却像是面对刺骨寒风,连牙根都打着颤。


    屋内的一床锦被对她而言根本聊胜于无,琼华便往厢房去抱了另一床被子来,这才发现厢房的床榻一角放着男子的发冠——是萧煜平时戴的那顶。


    视线一扫而过,她无暇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床榻。


    “咱们府里现在没有主事的人,长生拿着名牌到傅家请二小姐过来,我去找王医师。”琼华替云心掖好被子,床上的人面泛潮红,呼吸急促,这病显然耽误不得。


    银珠换了湿帕子搭在云心额头上,有了清凉的舒缓她眉间才舒展几分。


    王府内的灯彻夜未熄,侯公公果然请了太医过来,王医师也不辞辛苦从家里赶到王府。经过两位医者细心诊治,次日清晨,云心从混沌中幽幽转醒,热度也降了许多。


    她嗓音沙哑,近乎撕开干得粘连在一起的声带,挣扎着发出声音:“琼华,我要进宫。”


    只说这一句,烧了一宿的喉咙便向她提出了抗议,如同刀割般止住了接下来所有的话。


    “小姐,琼华求你别去,咱们就在家里等圣旨好不好?”


    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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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拿手试过云心额头,还有些热。


    昨夜小姐的情状不容乐观,如今这才好了几分,谁知道进宫后还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让长姐去吧。”傅云萱拍了拍琼华肩膀,劝慰道“那是她的夫君,总要听听陛下的意见。”


    .


    宣政殿。


    重重笏板将朝臣的心思遮掩干净,文官武官伫立两册,站的笔直。


    秀帝从殿外缓缓而来,视线不经意间瞟过文官队列中。


    李永书不在。


    他抿了抿唇,径直坐在了龙椅之上,待众人行过礼,缓缓道:“朕得知四皇子萧煜身死滁州,悲痛万分,然应以国事为重。据查,四皇子身死与丹阳有关,不知众位爱卿有何看法?”


    四下哗然,秀帝登基以来还未有皇子公主过世的先例,如今他态度不明,臣子们暗自揣度着不敢答话。


    这位四皇子加冠后没有封地封号,显然不受秀帝重视,可涉及别国,这事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丹阳使臣刚刚离京,襄国皇子之死便与丹阳扯上关系,实在过于巧合。


    巧到,完全像是蓄谋已久。


    “陛下,兹事体大。不知四殿下之死与丹阳有关,是什么样的关系?”


    云心在门外听着殿内的动静,只觉得声音忽远忽近,视野模糊。迷离之际身形摇晃,露出一抹衣角。


    “四王妃,你进殿内一同议事。”秀帝看向身旁的侯公公,指了指后殿。


    一个小太监半刻也不敢耽误,从后面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李永书原本的位置上。


    众臣大惊失色,太傅的位置岂是一名女子随随便便能坐的?


    奈何秀帝神色如常,往日最讲这些规矩礼法的祝铁崖也不肯出声,竟任由云心坐下了。


    “大理寺在滁州收殓尸体时在四皇子身上发现了丹阳独有的箭头,”薛科说罢,侯公公将证物呈到秀帝手中。


    那支尖锐的寒铁造物经过火焰淬炼,并未失去半点锋芒,如同丹阳人的不灭战意,在箭头的尾部赫然雕刻着丹阳二字。


    “的确是丹阳的武器。”秀帝这话如同溅入滚烫油锅中的清水,朝堂内忽然炸响。


    “陛下,丹阳使臣挑衅我襄国国威,加之杀我皇子,臣恳请出兵讨伐!”武官中一位老臣中气十足,剑眉一竖颇具金刚怒目之相。


    “此时出兵并非良机,大夏部族如今只剩下四个,经陛下多年经营,已显相持之势。丹阳固然可恨,可我国只需坐等相争结果,坐收渔翁之利便是。”叶玄祁说道。


    “狡黠佞臣。”那位武官颇为不屑,这句骂声刚好传到每个人耳朵中。


    十分称职地起到了拱火的作用。


    “叶大人所说乃是削强扶弱之谋划,何来狡黠之说?”祝铁崖反驳道。


    “你!”


    众人争执不休,秀帝看向云心:“四王妃,你是什么看法?”


    云心忽然被提及,病骨难支,腰间的玉佩在起身时勾住衣带,她朝陛下遥遥一拜,以长袍遮掩住这片狼狈风景:“儿媳身为女子,朝堂上的事本不该多做干涉。”


    祝铁崖本想再来上一套君臣大论,听到云心的声音又悻悻地闭了嘴,只敢在心里骂道:难道干涉的还少吗?


    “只是父皇今日要我进宫,必然是不愿听些无关紧要的话。”视野中天旋地转,她却感觉没有一刻比当下更清醒,“襄国之于大夏部族,如肉食之于饿狼,如今狼群内讧,可即使再疲弱,觊觎鲜肉的本能定然不灭。”


    她垂眸拂向腰间的双鱼玉佩,解开了勾连在衣带上的璎珞,喃喃道:“还望陛下许儿媳见见王爷的尸体。”


    秀帝颔首,起身道:“退朝吧。”


    众人退去,秀帝却忽然想起陆英送来的那枚玉佩,湘王,张怀知,丹阳……还有不知所踪的采人。


    自己这位儿媳摆弄玉佩的动作是刻意为之吗?


    真是草木皆兵,秀帝自嘲一笑,独自一人走向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