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心里，反复地灼烫。


    他想说“不恨”，用最卑微的姿态，来换取自己和儿子的活路。


    他知道，在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面前，任何的怨恨，都是一种奢侈，一种不知死活的挑衅。


    他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自己这个小小的筑基家族，就会像被踩死的蚂蚁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是，那两个字，就像有千钧之重，死死地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几十年的压抑，几十年的不甘，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理智。


    当年的场景，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真魔宗的广场上，他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宝物，双手奉上，只为求得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而那个叫王凡的真传弟子，从始至终，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过他。


    “非亲非故，如此热情？”


    “三位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那冰冷淡漠的话语，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耳边，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他的心上。


    还有裴韵姿和沈默那两个家伙！


    前一刻，还跟他称兄道弟，信誓旦旦地说要同进同退。


    下一刻，为了一个名额，就毫不犹豫地，联起手来，将他，一脚踢开！


    那一张张，虚伪的，丑陋的嘴脸！


    他怎么可能不恨！


    恨意，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了。


    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但他，却浑然不觉。


    “爹……爹，你怎么了？”


    他怀里的小梁安，感觉到了父亲身体的僵硬和颤抖，有些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稚嫩的童声，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梁辰阳心中，那熊熊燃烧的，复仇的火焰。


    他猛地一颤，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满脸担忧的儿子。


    他看到了，儿子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虽然唠叨，但却，温柔贤惠的妻子。


    他想起了，这几十年来，虽然平淡，但却，安稳幸福的，生活。


    是啊。


    他还有，家人。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大道，可以不顾一切的，孤家寡人了。


    如果，当年，他真的，跟着王凡，进入了血河秘境……


    他，还能，活下来吗？


    梁辰阳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想起了，血河秘境的，凶险。


    以他那，筑基初期的，微末道行，进入那种，十死无生的地方……


    甚至真魔宗也因为血河秘境没落！


    他，大概率，会成为，探路的炮灰。


    会成为，争夺宝物时的，牺牲品。


    甚至，可能会，死得，不明不白。


    而现在呢？


    他虽然，修为停滞，寿元将近。


    但他，却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爱他的妻子。


    一个，可爱的儿子。


    他享受了，几十年的，天伦之乐。


    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


    这么一想，梁辰阳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王凡。


    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是，恐惧与不安。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王凡……师弟。”


    他，再次，叫出了那个，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叫出口的，称呼。


    “我，不恨你。”


    王凡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哦？”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的命。”梁辰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当年，我确实，很恨你。恨你的冷酷，恨你的无情。”


    “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


    “以我当时的实力，跟着你们，进入血河秘境，只有，死路一条。”


    “是你，虽然，用一种，最伤人的方式，但却，实实在在地，让我，活了下来。”


    “让我，有机会，娶妻生子，享受了，这几十年的，安稳日子。”


    “所以，我不恨你。”


    “我甚至，应该，谢谢你。”


    说完，梁辰阳，对着王凡，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师弟，当年的，不杀之恩。”


    这一躬，他，是发自内心的。


    王凡看着他，沉默了。


    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有趣。


    真是，有趣。


    “爹，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


    小梁安从父亲的身后，探出小脑袋，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个，一言不发的，黑衣大哥哥。


    他感觉，气氛，好奇怪。


    梁辰阳摸了摸儿子的头，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安儿，你不用懂。”


    “你只要知道，眼前这位，是你爹我的，救命恩人，就行了。”


    “救命恩人？”小梁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父亲的身后，走了出来，走到王凡的面前，仰着小脸，脆生生地说道。


    “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爹。”


    王凡低头，看着这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不点。


    小不点的眼睛，很亮，很干净。


    像两颗，黑色的宝石。


    “你不怕我？”王凡蹲下身，与小梁安，平视。


    “不怕呀。”小梁安摇了摇头，“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怕你？”


    “而且，我爹说，你是好人。”


    好人？


    王凡闻言笑了笑。


    他王凡，什么时候，也跟“好人”这两个字，沾上边了？


    “你爹，骗你的。”


    王凡伸出手，捏了捏，小梁安那，肉嘟嘟的，小脸蛋。


    “我，不是好人。”


    “我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小梁安被他捏得，小脸，都变形了，但却，一点也不生气。


    他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人呀？”


    “因为，他们，该死。”王凡淡淡地说道。


    “哦。”小梁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问出了一个，让王凡，都愣了一下地问题。


    “那，大哥哥，你，会杀我吗？”


    王凡看着他。


    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会。”


    “为什么呀？”


    “因为，你，有价值。”


    王凡松开手，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一脸紧张的梁辰阳。


    “你的儿子，很不错。”


    “好好教导他。”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心中的那一点，小小的，念想，也已经，了结了。


    他，与这个，凡人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也已经斩断了。


    从今以后，他，将不再，属于这里。


    他将，踏上，那，通往，更高，更广阔世界的，征途。


    “前辈！请留步！”


    就在这时，梁辰阳，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王凡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还有事？”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与淡漠，仿佛刚才那个，蹲下身，与孩童温和对话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梁辰阳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说道：“晚辈不敢耽误前辈宝贵的时间。只是……只是晚辈斗胆，想请前辈，为小儿，指点一二。”


    他说着，将身旁的小梁安，向前推了推。


    小梁安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王凡那冷峻的背影。


    “前辈，犬子虽然年幼，但资质，尚可。晚辈自知，修为低微，寿元无多，怕是，会耽误了他。”


    梁辰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晚辈不求，前辈能收他为徒，只求，前辈能看在，昔日同门的份上，赐他，一桩造化，让他，日后，能在这，残酷的修仙界，多一分，自保之力。”


    说完，他便，拉着小梁安，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以王凡如今的身份地位，肯屈尊降贵，来见他这个，将死之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不该，再奢求更多。


    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不得不，厚着脸皮，赌上，这最后一次。


    他赌，王凡，对他，还有，一丝，同门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