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谈话,兄长慢走
作品:《锁娇骨》 残冬的午后,日光稀薄,带着清浅的暖意。
清雅居外院,几株老梅倚墙而立。
枝桠遒劲,疏疏落落地缀着些将谢未谢的红萼,在灰白的天色映衬下,显出一种孤峭的艳。
残雪未消,堆积在墙角石阶,映着梅影,冷冷清清。
梅树下,陆潜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玄青色的大氅。
领口簇着银狐风毛,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苍白。
他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感受那几乎察觉不到的阳光,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带着久不见日光的脆弱感。
膝上摊着一卷半开的书,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书页上。
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寂静的冬日庭院。
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有了裂痕的白玉像,美得惊心,也脆弱得令人屏息。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踏过残雪。
陆沉披着墨色大氅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他挥手止住了欲通传的小厮,独自缓步走近。
在看到梅树下静坐在轮椅上的陆潜时,陆沉脚步微顿,深邃的眼眸中快速掠过一抹叹息。
许是听到了那细微的踏雪声,陆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清澈如寒潭,带着常年卧病之人特有的沉静。
却在看到陆沉时,瞬间漾开真切的笑意与敬重,他微微直起身,声音清越,“兄长……”
陆沉快步上前,伸手轻轻按在他肩上,阻了他的动作:“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比平日处理公务时温和许多,“天还冷,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说着,他俯身,替他拢了拢有些滑落的大氅领口,又将滑到腿边的毛毯重新盖好。
陆潜任由他动作,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在屋里闷久了,出来透透气。这梅花将谢,另有一番风味。兄长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陆沉在他轮椅旁的青石凳上坐下,目光扫过那卷书:
“来看看你。北境归来,事务繁杂,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候与你好好说说话。”
看着陆潜苍白的面容,陆沉继续道“你气色似乎比前些日子好些了,近日饮食睡眠可还安稳?”
“劳兄长挂心,一切都好。”陆潜轻声应道,将膝上的书卷合上,放在一旁,
“兄长平定北境,威震天下,潜虽足不出户,亦感与有荣焉。”
他语气真诚,带着由衷的钦佩。
“不过是尽了本分。”陆沉淡淡道,目光落在陆潜脸上,话锋微转,带着兄长的关切,
“倒是你,容止,上次送萧珏返荆,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辛苦你了。回来后,身子可有大碍?”
陆潜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云淡风轻:
“兄长言重了。能为堂兄分忧,是潜的荣幸。何况,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
他眼神微凝,透出与病弱外表不符的锐利,“萧珏此人,确非池中之物。萧胤对其寄予厚望,荆州军备整顿,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
陆沉颔首:“你带回的消息,很重要。”
他沉吟片刻,终于切入正题,“孤今日来,正是为此事。荆州萧胤,联合益州章冽,其势已成。这一仗,避无可避。”
陆潜神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兄长已有决断?”
“嗯。”陆沉沉声道,“伐荆为主,制益为辅。然,益州章冽,勇悍贪利,需有人前往,施以缓兵之计,至少不能令其与荆州同时发难。”
他看向陆潜,语气郑重,“叔父举荐了你。孤也认为,此重任,非你莫属。”
陆潜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只有一种沉静的思索。
他放在毛毯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片刻后,他抬起眼,迎上陆沉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是一片坦然与决然:“兄长信重,潜,万死不辞。”
陆沉拍了拍他的肩膀:“章冽此人,勇则勇矣,然刚愎自用,贪图小利,且疑心甚重。潜弟此行,打算如何入手?”
陆潜微微垂眸,沉吟片刻后道:
“章冽之勇,在于匹夫之勇,难成大事。其与萧胤结盟,无非是惧我江东势大,欲借荆州之力自保,或分一杯羹。
然,萧胤狡诈,岂会真心与之分享利益?此乃可乘之机。”
他抬起眼,目光微冷,“潜以为,可双管齐下。明面上,携厚礼,许以利诱,言明我江东伐荆,意在惩戒萧胤背信弃义,对益州绝无觊觎之心,甚至可暗示,若其保持中立,待荆州事定,愿以部分战利相酬,或开放商路,共谋其利。此乃投其所好,暂稳其心。”
“暗地里呢?”陆沉追问,眼中带着激赏。
“暗地里,”陆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需遣死士,散播流言。
一则,夸大萧胤野心,暗示其吞并荆州后,下一个目标便是益州险峻之地;
二则,可巧妙透露,萧胤曾私下言及章冽有勇无谋,不过是可利用的棋子。
章冽疑心重,必生芥蒂。只要其犹豫不决,按兵不动,便是我军之利。”
陆沉闻言,缓缓颔首,眼中锐光毕露:“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潜弟思虑周详,切中要害。只是,章冽身边亦有谋士,未必全然中计。”
“兄长所虑极是。”陆潜从容应道,“故而,时机把握至关重要。需待我军与荆州战事胶着,章冽观望不定之际,再行此策,方能收奇效。
且,潜此行,亦会伺机接触益州内部不满章冽或与萧胤有旧怨者,埋下暗桩,以为后手。”
兄弟二人就出使细节、可能遇到的变故、应变之策又深入探讨了许久。
陆潜虽足不出户,但对天下大势、人心向背的洞察,却让陆沉也暗自惊叹。
他这位堂弟,虽困于轮椅之上,胸中却自有沟壑万千,实乃难得的奇才。
正事议定,院中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陆沉看着陆潜略显疲惫的神色,语气转为温和:“此事艰险,容止务必珍重自身。需要何人随行,何种助力,尽管开口。”
陆潜微微一笑,从容道:“兄长放心,潜自有分寸。随行人选,父亲已着手挑选,皆是机敏可靠之辈。至于助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只望兄长前线捷报频传,便是对潜最大的支持了。”
陆沉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伸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又询问了陆潜近日的饮食起居,叮嘱他好生休养,莫要过度劳神。
兄弟二人说了些家常话,氛围难得地温馨。
眼见日头偏西,陆沉起身告辞:“你好好休息,出发前,孤再来与你细说。”
“兄长慢走。”陆潜在轮椅上微微欠身。
陆沉大步离去,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庭院里,梅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细响。
陆潜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陆沉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
陆潜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陆沉离去方向,目光悠远,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了月余前,他碰到的那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极有可能是那阮氏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