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五，按陆府规矩，各院姬妾需到主母院中一同用早膳。


    梧桐院的花厅里，早已摆好了精致的早膳。


    崔挽扶着青黛的手走进花厅时，苏莲月和楚红蕖已端坐在席间等候。


    见她进来，两人忙起身，敛衽行礼：“夫人安好。”


    “妹妹们不必多礼，快坐吧。”崔挽含笑虚扶，在主位坐下。


    苏莲月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头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并两朵小小的珠花，整个人显得清雅柔顺。


    她微微垂着眼，姿态恭谨。


    楚红蕖则是一身石榴红织金襦裙，衬得她肤白胜雪，明艳照人。


    她性子活泼些，行礼后便抬起眼，目光落在崔挽脸上，不由轻呼一声：


    “呀，夫人今日这妆容好生别致，这眉形如远山含黛，衬得夫人气度越发雍容了。”


    她语气真诚，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崔挽今日心情不错，闻言微微一笑：


    “是青黛这丫头手巧，说是如今京中时兴的‘远山黛’妆，便替我试了试。你既觉得好，改日也让你的丫鬟学去。”


    “那敢情好，”楚红蕖笑道，“不过妾身觉得，这妆容也得看人。夫人气质端庄，上了此妆更添风华，妾身这般跳脱性子，怕是撑不起来呢。”


    她说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苏莲月也柔声附和：“红蕖妹妹说的是。夫人今日气色极好，这妆容淡雅高贵，很是相宜。”


    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糯软。


    丫鬟们开始布菜，早膳是清淡的梗米粥，几样精致小菜，还有热腾腾的蟹黄汤包和枣泥山药糕。


    食不言的规矩在自家人面前稍显宽松，席间气氛融洽。


    崔挽舀了一勺粥，看向二人，“此次主君北征能大获全胜，一举平定北境，也多亏了苏家与楚家在后方鼎力支持，粮草军械未曾短缺。


    我代主君，谢过两位妹妹及家中长辈深明大义。”


    苏莲月忙放下银箸，微微欠身：“夫人言重了。苏家既与陆家联姻，自当同心同德。能为前线略尽绵薄之力，是妾之本分，不敢当夫人谢字。”


    她话语谦逊，眼神诚恳。


    楚红蕖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莲月姐姐说的是。楚家亦是如此。主君雄才大略，能为江东开创基业，我们这些依附的家族，出钱出力是应当应分的。


    再说，后宅安宁，方能令主公安心在外征战，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她虽活泼，但涉及正事，言辞却也得体。


    崔挽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两位妹妹深明大义，实乃陆府之福。有你们在，我与主君方能无后顾之忧。”


    她示意丫鬟给二人布菜，“来，尝尝这新做的蟹黄包，味道甚鲜。”


    楚红蕖夹起一个汤包，咬了一小口，汤汁鲜美，她满足地眯起眼：


    “果然好吃，夫人院里的厨娘手艺是越发精进了。”


    她转向苏莲月，“莲月姐姐，你快尝尝。”


    苏莲月小口尝了，也微微颔首：“确实鲜美。”


    她用餐仪态优雅，细嚼慢咽。


    席间，三人又说了些家常闲话。


    楚红蕖叽叽喳喳说了些近日听来的趣闻，逗得崔挽和苏莲月都掩口轻笑。


    苏莲月则细声询问了崔挽近日的饮食起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早膳便在这样轻松融洽的氛围中进行着。


    用罢早膳，丫鬟奉上清茶。


    崔挽端起茶盏，对二人道：“如今主君凯旋，府中诸事渐多，往后还需两位妹妹多多帮衬。”


    苏莲月和楚红蕖连忙应声称是。


    又坐了片刻，说了会儿话，见崔挽面露些许倦色，二人便识趣地起身告退。


    送走二人，崔挽回到内室，靠在软榻上。


    青黛替她轻轻揉着额角。


    钱嬷嬷在一旁笑道：“苏夫人和楚夫人都是懂礼数的，对夫人也敬重。后宅和睦，主公在外也安心。”


    崔挽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维系后宅的平静，不仅仅靠她的宽厚，更靠着各方势力微妙的平衡与共同利益的维系。


    苏家与楚家此次出力甚多，她自然要给予相应的体面和尊重。


    好在莲月柔顺，红蕖虽活泼却也知进退，这才能有今日这般温情脉脉的局面。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主母之位，看似尊荣，实则步步皆需权衡。


    苏莲月和楚红蕖从梧桐院告退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苏莲月回到藕香榭，贴身丫鬟云袖上前替她卸下钗环，换上家常的软缎外衫。


    见主子神色平和，云袖便轻声问道：“夫人今日在主母处用早膳，一切可好？”


    苏莲月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清淡眉眼，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待我们一向宽厚，今日更是特意提及家中助力之事，言语间多有抚慰。”


    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妆匣里的一枚玉簪，苏莲月声音更低了些，


    “只是……看着夫人今日的气度风华，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一旁的云袖立刻会意：“夫人是说……那位阮姑娘？”


    苏莲月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啊，阮姑娘。她离开府里，也有一年半了吧？老太君当初给了放妾书，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


    她语气带着些许怅惘，“同为女子，我虽与她交集不多，却也看得出，她……是不愿困在这府中的。


    那般鲜活又带着刺的性子，与这四方宅院，终究是格格不入。”


    云袖和翠缕对视一眼，低声道：“夫人心善。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阮姑娘既求得自由，也是她的造化。”


    苏莲月轻轻摇头：“自由？谈何容易。这世道，女子孤身在外，艰难可想而知。


    只是……比起在这里强颜欢笑，或许那未知的艰难，于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吧。”


    她不再多说，拿起案上的经卷，默默诵念起来。


    翠缕和云袖见状便悄悄退了出去。


    而楚红蕖这边，才刚回到红蕖院，大丫头栖霞便迎上来，笑嘻嘻地问：


    “夫人回来了？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楚红蕖脱下外衫，舒了口气：“夫人今日梳了个时新的‘远山黛’妆，好看得紧，早膳也丰盛，蟹黄包尤其鲜美。”


    她性子爽利，先拣高兴的说了一遍，随即却又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着两个丫鬟道：


    “不过，夫人今日谢我们两家助力，我听着，心里倒是想起那个没福气的了。”


    彩屏机灵，凑近些问：“夫人是说那阮姑娘？”


    “可不是嘛，”楚红蕖在榻上坐下，抓了把瓜子，“算起来，她走了也一年半了。当初闹得那般……唉，说起来，她也怪可怜的。明明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主公强带进府里。”


    她嗑着瓜子，眼神里少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唏嘘，“我虽与她没什么交情，有时瞧她一个人闷着，或者跟主公拧着来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可怜，也有几分佩服。至少，她敢争敢闹，不像我们，早就认了命。”


    栖霞小声道：“夫人慎言。阮姑娘那是……性子太烈了，终究不是福。”


    楚红蕖叹了口气：“是啊，不是福。所以老太君放了她，或许真是件好事。这高门大院的日子，看着锦绣繁华，内里的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她那样的性子，留下来说不定哪天就……如今走了，虽然前路未知，好歹是自个儿选的路。”


    她摆摆手，像是要挥散这些思绪，


    “罢了罢了，各安天命吧。去把我新得的那匹霞影纱拿来瞧瞧，过两日便是夫人地生辰了，给她做件夏裳倒是极好。”


    彩屏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