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恭迎陆公凯旋

作品:《锁娇骨

    建安二十六年。


    建康东篱门外,初冬的薄阳穿透云层,在霜地上投下清冷的光。


    官道两侧早已挤满了翘首以待的百姓,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孩童骑在父辈肩头,妇人紧攥着彩帛,老者拄杖引颈。


    今日是陆沉平定北境,班师回朝的日子。


    去岁正月,陆沉亲率玄甲精锐北上,征讨反复无常的北境势力。


    如今腊鼓将催,大军终得凯旋。


    辰时三刻,远山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先是玄色大纛刺破晨雾,绣金蛟龙迎风怒卷。


    继而玄甲军阵如黑云压境,铁靴踏地之声震得道旁枯草簌簌。


    队伍最前方,陆沉未着兜鍪,墨色大氅下铠甲凝霜,目光扫过欢腾人群时,冷峻的唇角微微牵起。


    “陆公万安!”


    “恭迎陆公凯旋!”


    “江东万胜!”


    彩帛与寒梅齐飞,欢呼声震落枝头残雪。


    当队伍行至城门百步外,陆沉抬手止住军阵。


    他翻身下马时,以张谦为首的江东重臣与幕僚齐齐躬身:“恭贺主公凯旋!”


    陆沉略一颔首。


    转身走向道旁跪着的一位白发老妪。


    老人颤抖着捧起粗陶碗:“陆公……老身三个儿子随军北上,只剩幼子归来……”


    他接过陶碗一饮而尽,扶起老人时声音低沉:“江东英烈,皆陆某手足。”


    登上临时搭建的将台,寒风突然卷起满地残叶。


    陆沉按住翻飞的大氅,目光掠过台下无数张面孔。


    有狂热的士子,有泪痕未干的妇人,有缺了手臂却挺直腰板的退伍老卒。


    “各位江东父老。”陆沉声如金石坠地,万籁俱寂。


    “去岁离乡时,杨柳方抽新芽。”他抬手接住一片枯叶,“今朝归来,唯见陌头霜色。”


    人群中有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这一年,我们失去了很多好儿郎。”他望向城郊新筑的英烈祠方向,“但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从今日起,北境三州十一城,尽入江东版图。”


    欢呼声如雷炸响,他却突然提高声量:“然诸君可知——为何非要此战?”


    待声浪稍平,他剑指北方:“昔年胡马南下,淮水浮尸三月不绝,若不断此患,他日诸位田间稼穑时,随时可能闻得敌骑叩关。”


    人群中响起愤懑的附和声。


    “今日之牺牲,是为子孙永绝后患。”他振袖时铠甲铮鸣,“阵亡将士的家眷,免赋税、领双倍抚恤,其幼弟可入州学,父母由官府奉养终老。”


    这番承诺让许多含泪的目光重新燃起光亮。


    “但太平不是等来的,”他话锋突转,抓起案上虎符重击,“需要更强的军备,更丰的粮仓,从明岁起,广开屯田,重修武库,五年之内,孤要让江东稚子不识刀兵。"


    最后他解下佩剑高举过顶:“此剑饮过北境风雪,往后将悬于英烈祠前,若陆某辜负今日誓言,犹如此案。”


    剑光闪过,案角应声而落。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他转身走入城门洞的阴影里,将万丈喧嚣留在身后。


    凯旋仪式后,陆沉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策马直奔城西英烈祠。


    新祠尚散发着松木清香,黑底金字的牌位层层叠叠,烛火摇曳映着数千亡魂姓名。


    他独自站在祠中,指尖抚过最前排“先锋营校尉孙源”的牌位。


    那是去岁第一个战死在北境冻土上的江东子弟。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染血的玉扣,轻轻置于牌位前。


    那是孙源临终托战友带回给老母的信物。


    “主公。”张谦不知何时立于身后,“各州贺表已至,是否……”


    “先压着。”陆沉转身,面色如常,“阵亡将士抚恤细则,三日内必须颁布。”


    “诺。”张昭欲言又止,“只是府库...…”


    “削减三成军宴开支。”陆沉打断他,“阵亡者子嗣入学费用,从孤的私库出。”


    暮色渐沉时,陆沉才回到府中。


    府门前早已有管事带着仆从静候,见他下马,齐齐躬身行礼。


    他微微颔首,将马鞭递给随从,脚步未停,径直穿过庭院,朝着府邸深处的松鹤堂走去。


    将近两年未见,母亲定是挂念得紧。


    他心中亦有千言万语,尤其是为父为弟报仇雪恨之事。


    松鹤堂内灯火通明,杨秣端坐于正堂主位,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两旁侍立的丫鬟婆子皆屏息凝神。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


    帘栊掀开,陆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征战留下的冷硬,但在看到杨秣的瞬间,那冷硬悄然融化了几分。


    他快步上前,在杨秣座前撩袍跪下,“娘,我回来了。”


    杨秣捻着佛珠的手一顿。


    目光落在儿子明显清瘦却更显刚毅的脸上,眼底瞬间涌上复杂情绪。


    有关切,有欣慰,也有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起来吧,地上凉。”


    陆沉却没有立刻起身,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杨秣,一字一句道:


    “娘,北境已平。爹和阿池的仇,儿子替他们报了。”


    此话一出,杨秣一直强撑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她眼圈蓦地红了,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


    多年来,丈夫和幼子战死北境的惨痛,始终如梦魇缠绕着她。


    如今,终于……终于……


    “好……好……”她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带着颤音,伸手虚扶了一下,“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陆沉这才起身,在母亲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周渔站在他身侧,陆沉唤了一声“周姑姑”,然后笑着说,“我和子烈回来了。”


    周渔眼眶红红的,“回来就好。”


    杨秣仔细端详着陆沉,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瘦了,也黑了。在北边……没少吃苦吧?”


    “劳娘挂心,一切安好。”


    陆沉语气平和,将北境征战的一些艰险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挑了些顺利的战事和如今的安定局面说与母亲听。


    杨秣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她知道自己儿子报喜不报忧,但看他如今安然归来,气度愈发沉稳,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多是杨秣关切陆沉的身体起居,陆沉一一应答。


    窗外天色已暗,屋内烛火摇曳。


    杨秣见儿子眉宇间的疲惫,便温声道:“好了,你一路车马劳顿,早些歇息吧。”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阿挽还在院里等你呢。”


    陆沉闻言,神色未变,只微微颔首:“儿子知道了。娘也早些安歇。”


    他起身,恭敬地向杨秣行了一礼,便转身退出了松鹤堂。


    堂外夜凉如水,廊下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陆沉步下台阶,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走去。


    想到妻子崔挽,陆沉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常年在外征战,府中上下,里里外外,多亏了崔挽操持。


    她将母亲侍奉得妥帖周到,将府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他有过后顾之忧。


    算起来,崔挽嫁给他已经七年了。


    这七年里,他南征北战,真正留在府中的日子屈指可数。


    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说是夫妻,更像是隔着一段距离的盟友。


    崔挽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始终安守本分,端庄持重。


    想到这里,陆沉心里不免有些亏欠。


    他给予了她正妻的尊荣,却似乎从未给过她寻常夫妻该有的陪伴和温情。


    脚步不觉放缓了些。


    夜风吹过庭院,带着腊梅的冷香。


    他想起成婚之初,崔挽也曾有过少女的羞涩和期盼。


    但这些年,那份期盼似乎早已被岁月和距离磨平,只剩下相敬如宾的平静。


    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肩上的担子太重,脚下的路太长。


    儿女情长于他而言,实属不易。


    而他仅有的一点耐心,似乎都给了阮乔。


    阮乔……


    陆沉深吸一口气,将微澜的情绪压下。


    眼下北境初定,百废待兴,江东内部亦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实在不是沉湎于私人情绪的时候。


    今夜,他应该给予这位默默支撑他多年的妻子,应有的尊重和陪伴。


    至于其他,他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