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那是阮姑娘自己的选择

作品:《锁娇骨

    彭城,都督府。


    傍晚时分,府内灯火初明,仆从们安静地穿梭于廊庑之间。


    书房内,陆沉正与几位心腹幕僚商议要务。


    书房外的回廊转角,时昭一身利落劲装,抱臂倚着廊柱。


    见陈武揉着手背龇牙咧嘴地走来,她挑眉:“又挨揍了?”


    目光扫过他手背上清晰的指痕,她笑道:“这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陈武凑近,嬉皮笑脸地想揽她的腰:“还不是我家夫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嗯?你在胡乱说些什么呢?”时昭面无表情地格开他,指尖狠狠戳中红痕。


    “嘶——”陈武倒抽一口冷气,夸张地缩手。“阿昭,你谋杀亲夫啊。”


    “少贫嘴。”时昭收回手,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跟你说正事呢,阮夫人呢?怎么没随主公回来?”


    陈武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揉着鼻子含糊道:“一回来就问她?我千里迢迢归来,你也不先心疼心疼我……”


    时昭懒得理他这套,直接伸手捏住他手腕,力道不轻:“问你话呢,人呢?”


    “哎哟轻点轻点,”陈武吃痛,连忙告饶,“留在邺城了,留在邺城了,行了吧。”


    时昭松开手,眉头微蹙:“留在邺城?谢瑜的地盘?她自愿的?”


    陈武甩着手腕,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主公……放她走了。”


    他顿了顿,看向时昭,“阿昭,那是阮姑娘自己的选择。她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主公给了。”


    时昭沉默片刻。


    她知晓阮乔的心思,却不解:“留在虎狼窝,便是她要的自由?”


    陈武看着她难得流露的情绪,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


    “阿昭,路是自己选的。主公能做的,已经做了。强留她在身边,彼此折磨,何必呢?”


    他想起陆沉决定放手时,脸上掠过一丝空落的神情,低声道,“或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时昭抬眼看他:“主公他……真的就这么放手了?”


    以她对陆沉的了解,他看中的东西,极少有得不到就放手的。


    陈武点头,见时昭的表情实在呆得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早该放手了。阿昭,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有些女人,就像抓在手里的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的道理?


    阮姑娘她不是笼中鸟,强行关着,只会让她枯萎。主公……他大概是明白了这一点。”


    时昭拍开陈武的手,神色莫名,“阿武,我问你,你觉得主公对阮姑娘可曾有过真心?”


    陈武看向书房的方向,声音压低了些:“肯定是有的。不然以主公的性子,怎么会容忍她一次次闹腾?可那种真心,跟我们想的可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时昭追问。


    陈武挠头组织语言:“主公是雄主,眼里是江山。他喜欢阮姑娘,欲占为己有。然此种有,重在掌控,非你我这等,愿与之朝夕的有。”


    他叹了口气:“阮姑娘所求,主公给不得;主公所能,阮姑娘不想要。硬绑着,徒增孽缘。如今险途,好歹是她自择之路。”


    时昭默然。


    她懂陈武的意。思


    陆沉对阮乔的几分真心,早被权谋与掌控欲浸染变质。


    而阮乔渴求的尊重与自由,在陆沉的世界里实属奢求。


    “望她得偿所愿吧。”时昭轻叹,语带怅然。


    陈武见她情绪不高,又嬉皮笑脸地凑近:


    “好啦,别操心旁人了。你夫君我鞍马劳顿,饿得前胸贴后背,阿昭可否赏碗热饭?”


    时昭白他一眼,却没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只淡声道:“厨下留着饭,自己热去。”


    “你陪我吃?”陈武得寸进尺,手指悄悄勾住她束腕的革带。


    时昭拍开他爪子,语气却缓了些:“少啰嗦,吃完滚去当值。”


    陈武笑嘻嘻应了,拉着她往庖厨方向走。


    廊下灯火将两人身影拉长,细语渐远。


    夜色渐深,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陆沉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


    幕僚们早已告退,四周一片寂静,只余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陆沉搁下笔,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连日操劳的疲惫沉沉压来。


    目光无意间扫过案几一角,那里空荡荡的。


    再无那一盏及时递上的温茶,或是几样精致可口的江南细点。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涩苦的滋味在口中蔓延,让他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


    这茶,火候差得太远。


    思绪不由飘回在彭城的那段时日。


    那时阮乔刚到他身边不久,为了生存,也曾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喜好,学着奉承讨好。


    她会在夜深时,悄无声息地备好温热的茶水,摆上几样他偏爱的点心。


    亮晶晶的眼眸里藏着怯懦和试探,却也会在他偶尔颔首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有一次,他批阅文书至深夜,她竟靠着软榻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半卷看到一半的话本子。


    烛光映着她安静的睡颜,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和尖刺,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顺。


    如今想来,那些所谓的小意温柔,不过是她为了自保而强装出来的演技。


    可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不过短短数月,他竟然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身影。


    以至于此刻案头空置,茶凉味涩,竟让他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


    陆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


    他不该想太多的。


    他抬眼看向窗边那张特意为她备下的软榻。


    空荡荡的榻上,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蜷在那里。


    她就着烛光翻看话本,偶尔看到有趣处,嘴角会微微上扬。


    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她会迅速敛起笑意,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幻影一闪而逝。


    陆沉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冷硬清明。


    正欲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摊开的军报上时,却不经意间扫过案几一角一封压在其他文书上的家书。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想到是母亲写的,不免有些头疼。


    展开看时,信上先是例行问询了他北上的诸项事宜,叮嘱他返回建康后需谨言慎行,以大局为重。


    当视线落到后半段时,陆沉明显感觉到母亲不满的情绪快要透出纸张了。


    “闻汝处置阮氏女之事,颇为不妥。当初既已放归,何必再追?徒惹非议。陆氏门楣,不容轻忽。归来面陈,不得有误。”


    寥寥数语,严厉非常。


    陆沉眉心微跳,母亲是真的生气了。


    当初,是母亲做主将阮乔送走,是他,执意将人带了回来。


    为此,叔父也没少训斥他任性妄为,罔顾家族声誉与自身前程。


    回到建康,定然少不了一场训诫。


    真是……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笺重新折好。


    脸上的那点烦躁被他迅速敛去,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平静。


    该面对的,终究躲不掉。


    将家书置于一旁,他重新铺开那张巨大的舆图,目光沉凝,指尖落在标注着山川城池的线条之上。


    烛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将所有情绪都掩盖在专注的表象之下。


    回建康的行程,必须尽快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