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她若收下,反倒无趣了

作品:《锁娇骨

    她抬起头,看向时昭。


    时昭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麻木,却无比清晰。


    阮乔登时明白了,时昭是在用这种方式逃离。


    逃离这间弥漫着谢家气息的密室,逃离“谢”字带来的窒息感。


    张誊也抬起了头,擦拭短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时昭,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昏迷的李立,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李立……能挪动吗?”


    “无妨。”时昭语气有些冷,“毒已解,只是虚弱。张誊,你背他。”


    阮乔和张誊对视,前者点了点头。


    张誊哑声道:“好,我们这就走。”


    三人刚准备动身,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王掌柜推门而入,脸上堆着惯有的恭敬笑容:“几位贵客,夜已深沉,外面恐不太平,公子吩咐过,务必请诸位在此歇息一晚,待天明再走不迟。”


    他的目光扫过榻上的李立,语气更加恳切:“这位壮士伤势未稳,此时挪动,恐有反复。小店后院有清净厢房,一应俱全……”


    “不必了。”阮乔打断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多谢掌柜的和瑜公子好意。我们的人还在客栈等候,实在不便久留。”


    她站起身,走到掌柜面前。


    烛光下,阮乔摊开掌心。


    “此物贵重,我不敢受。”她将玉佩递向掌柜,“烦请掌柜的代为转交瑜公子,就说……救命之恩,阮阮铭记于心。此物,物归原主。”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玉佩,又看看阮乔平静无波的眼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姑娘,瑜公子特意交代,此玉佩赠与姑娘,以备不时之需,您……”


    “掌柜好意,心领了。”阮乔微微一笑,将玉佩轻轻放在掌柜摊开的掌心,


    “萍水相逢,受此大恩已是惶恐,岂敢再收重礼?请务必转达我的谢意。”


    她归还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玉佩入手温凉,王掌柜却觉得掌心像被烫了一下。


    他原以为这女子会为谢家的权势和便利所动,或是被公子的温润所惑,未料她竟弃之如敝履。


    心中念头一转,此女要么是愚钝不识抬举,要么……便是心志坚定,所图甚大。


    他捧着玉佩,脸上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对着阮乔深深一揖:


    “姑娘高义,老朽佩服。瑜公子那边……老朽定当如实转达姑娘的心意。”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只是公子说过,此玉佩与夫人有缘。或许,他日还会亲自送到夫人手上。”


    这话语含蓄,却暗藏锋芒。


    阮乔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掌柜了。”


    时昭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当阮乔毫不犹豫地将玉佩递出去时,时昭按在剑柄上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她看着玉佩落入王掌柜掌心,看着王掌柜脸上掩饰不住的错愕和一丝阴霾,一股复杂情绪在心底翻涌。


    是……松了一口气吗?


    似乎有一点。


    那枚玉佩,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阮乔将它还回去,至少表明她没有被谢瑜的“恩惠”所迷惑,没有被他温润如玉的表象所欺骗。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阮乔此举,无疑是在跟谢瑜划清界限。


    谢瑜,会善罢甘休吗?他究竟想做什么?


    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后会索要怎样的回报?


    时昭的目光落在阮乔脸上。


    女子清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柔美,水润的眼眸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


    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清醒得多,也更加难以捉摸。


    “走了。”一直沉默的张誊背起李立。


    时昭推开密室的门,警惕地扫视着寂静的走廊。


    阮乔紧随其后,最后看了一眼密室窗柩上的纹路,转身踏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王掌柜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


    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谢”字,脸上最后一丝恭敬的笑容也消失了,只剩下深沉的凝重。


    “亲自送到手上么,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他低声自语,将玉佩小心收好,转身关上了密室的门。


    烛火熄灭,一切重归黑暗。


    夜风穿过空寂的茶楼,带着一丝晚春的暖意。


    张誊背着李立,沉重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时昭走在最前面,腰背挺直。


    她没有回头,但阮乔能感觉到,那道一直萦绕在时昭周身的杀意。


    阮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裹紧了衣衫,跟在时昭身后。


    月光清冷,将几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城南茶楼顶层雅间,推开雕花木窗,邺城沉睡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室内沉香袅袅,紫檀案几上,一盏越窑天青釉茶盏氤氲着热气,碧绿的茶汤映着烛光,澄澈见底。


    谢瑜端坐主位,与白日里青衫落拓的书生模样判若两人。


    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领口袖口以金线绣着繁复的螭龙纹,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墨发以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非但不显凌乱,反添几分深沉内敛的威仪。


    他指节修长,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姿态从容,气度雍容,俨然是执掌一方的世家家主。


    王掌柜垂首立于下首,姿态恭敬,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将方才密室中的情形,阮乔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她归还玉佩时动作都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姑娘言道:‘萍水相逢,受此大恩已是惶恐,岂敢再收重礼?’遂将玉佩亲手交还老朽。”


    王掌柜双手捧起那枚温润的玉佩,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老朽无能,未能完成家主嘱托,请家主责罚。”


    谢瑜的目光落在王掌柜掌心的玉佩上。烛光下,“谢”字清晰可见,边缘的螭龙纹路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接过来,只是唇角微勾,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意料之中。”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


    他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拂过玉佩边缘,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凉触感。


    “她若收下,反倒无趣了。”


    王掌柜愕然抬头:“家主?”


    谢瑜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目光透过袅袅茶烟,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一个弱女子,在乱世中能不为权势所动,不因恩惠所缚,执意挣脱陆沉的羽翼……岂是寻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谁说女子,便一定要依附于男子?她心中自有丘壑,眼中自有乾坤。这枚玉佩……”


    他指尖点了点玉佩,“她既不要,那便算了。”


    “公子,”王掌柜犹豫片刻,低声道,“益州章冽那边……今日之事,恐已打草惊蛇。他们的人折损不少,怕是……”


    “怕是什么?”谢瑜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怕他们就此收手?还是怕他们恼羞成怒,迁怒于我谢家?”


    他放下茶盏,声音陡然转冷,“章冽那点心思,我岂会不知?他派人混入流民,煽风点火,又暗中伏击,无非是想挑起江东与荆州争端,他好坐收渔利。


    我放任他布局,不过是想看看,他背后还有谁在推波助澜。”


    王掌柜心头一震:“家主是说……”


    “荆州萧胤,益州章冽,甚至北境那些不甘心的余孽……”


    谢瑜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潭水,越浑越好……”


    想到阮乔,谢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是意外,也是契机。章冽想借她搅动风云,我偏要看看,这枚棋子,最终会落在谁的手上。”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有他想知道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