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乱世如棋,人命如子
作品:《锁娇骨》 她平静的叙述,一字一句剖开血淋淋的过往。
阮乔怔怔地听着,温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紧攥的玉佩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生在和平年代,长在红旗下。
战争对她而言,是历史书上冰冷的数字,是纪录片里模糊的黑白影像,是隔着屏幕的遥远悲鸣。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近距离地触摸到战争的狰狞獠牙。
听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讲述满门被屠、幼弟惨死、母亲自尽的悲惨经历。
那种平静,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窒息。
阮乔甚至能闻到时昭话语里弥漫的血腥气,看到那扬七年前的大火如何吞噬一个百年世家,听到北境骑兵用头骨碰杯时刺耳的狞笑……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涌到喉头的酸涩。
这就是乱世吗?
阮乔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烛光下时昭清冷稚嫩的脸。
十一岁……
她的十一岁在做什么?
背着书包上学,为考试烦恼,和同学嬉笑打闹。
而时昭的十一岁,是被压在尸山血海下,听着仇人用她亲人的头骨饮酒作乐。
她突然感到一阵荒谬的悲凉。
现代人常挂在嘴边的“岁月静好”,原来如此脆弱。
一扬战争,就能轻易撕碎所有文明的外衣,将人打回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人伦道德,在染血的刀锋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
“人命如草芥……”
阮乔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还没有毕业的她曾经抱怨过上班的“996”,吐槽过房价高,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
可此刻,那些烦恼在时昭血淋淋的过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奢侈。
和平,不是理所当然的空气,而是无数血肉之躯堆砌的脆弱壁垒。
阮乔抹了一把眼泪,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沉甸甸地坠着。
她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轻飘、如此虚伪。
她甚至不敢去看时昭的眼睛,那双曾清澈如泉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里面沉淀着太多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承受的黑暗。
她能为时昭做什么?
她能抹去那道箭疤吗?
能唤回她惨死的亲人吗?
能填平她心中那被仇恨蚀刻出的深渊吗?
不能。
阮乔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这个来自和平年代的“闯入者”,在这个血与火交织的乱世里,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她所谓的烦恼、她曾抱怨的“苦难”,在时昭面前,简直像个不知疾苦的笑话。
她看了看时昭,又看向张誊。
他正沉默地坐在角落的矮凳上,低着头,用一块干净的布巾反复擦拭着手中的短刀。
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像是要将上面并不存在的血迹彻底抹去。
隐忍的目光偶尔会飞快地掠过时昭的背影,又迅速垂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阮乔收回视线,默默地走到桌边,倒了一碗温水。
指尖触到微凉的碗壁,才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端着水,走到时昭面前,递了过去。
时昭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如同凝固的冰。
她看着阮乔递来的水碗,又看了看阮乔盛满泪水的眼眸,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水。
“多谢夫人。”
阮乔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指尖相触的瞬间,阮乔感受到时昭微凉的手上那层薄茧的粗糙。
时昭没有喝,只是捧着那碗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越来越近的火光。
但阮乔看到,她紧抿的唇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乱世如棋,人命如子。
阮乔退回桌边,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攥的手上。
她缓缓摊开掌心,那枚温润的玉佩静静躺在那里,上面刻着的“谢”字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指尖摩挲着那个字,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谢瑜。
这个人像一团迷雾。
他救了她的命,给了李立解药,却又姓着时昭血海深仇的“谢”。
他递来的玉佩,是善意,还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这间密室,是安全的庇护所,还是精心布置的牢笼?
阮乔的心绪纷乱如麻。
她看向时昭,后者依旧捧着那碗水,眼神放空,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她又看向张誊,他依旧沉默地擦拭着短刀,只是动作慢了下来。
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在安静地燃烧,光影在墙壁上缓缓移动。
李立平稳的呼吸声成了唯一的节奏。
这份短暂的宁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喘息,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沉重。
阮乔轻轻叹了口气,将玉佩放在案几上。
这东西,她不能留。
她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邺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密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李立微弱的呼吸声。
张誊站在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地上从时昭掌心渗出的血珠,仿佛要将那点暗红烙印在眼底。
他知道时昭不需要安慰。
那些血与火的记忆早已刻进她的骨髓,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亵渎。
他也知道,除了仇恨,时昭心里还装着什么。
不是他张誊,也不是在尸山血海里将她刨出来的主公陆沉,而是三年前亲手斩下谢晏头颅,替她报了血海深仇的陈武将军。
陈武……
张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那个名字像根刺,扎在他心头多年。
他记得陈武凯旋那日,时昭站在城楼上,望着那个策马入城的英武身影,眼中第一次有了光。
那光芒,比主公赏赐的千金更亮,却从未为他张誊亮起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昏迷的李立身上。
至少,他还能护住眼前的兄弟。
张誊默默蹲下身,用干净的布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李立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
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笨拙,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守护还活着的同伴。
时昭似乎并未察觉张誊的沉默与阮乔的泪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掌心被指甲抠出的血痕,仿佛这点疼痛能稍稍压住心底翻腾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滔天恨意。
谢晏死了,死在陈武刀下。
可那不够!
远远不够!
她没能亲手割下那老贼的头颅祭奠父兄!
没能亲眼看着他跪在时家祖祠的废墟前忏悔!
甚至……
她的仇人之子,谢瑜——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夫人和同伴的“救命恩人”。
荒谬!可笑!可恨!
一股暴戾的杀意在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时昭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只有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夫人,如今李立已经脱离危险,张域和林跃在那边该等着急了,我们也该回客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