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若是我想回家呢?
作品:《锁娇骨》 阮乔微微蹙眉。
邺城虽不算暖和,但也称不上寒凉。
她刚想拒绝,却见时昭已经抖开披风,青葱般的指尖捏着缎带,在月光下泛着玉色的光。
“邺城临水,夜露确实重些。”时昭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道,“夫人体弱,当心着凉。”
阮乔不再推辞,任由她为自己披上。
披风内衬熏了淡淡的沉水香,是陆沉惯用的熏香。
她心头微颤,这披风怕也是那人准备的。
阮乔秀眉微皱,烦人得很,怎么哪哪都有他。
“时昭,”她突然转身,锦缎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若有一日我突然消失了,你会如何向你主公交代?”
时昭系带的手微微一顿。
月光下,她的侧脸像是精致如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唇色淡若桃花。
这样一张脸,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哪家娇养的小姐,谁能想到她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夫人不会消失。”时昭声音低沉,手上动作却不停,她将缎带系成一个精巧的结,郑重道,“属下以性命担保。”
阮乔近距离打量着这个看似柔弱的暗卫。
时昭生得极好,柳叶眉,杏仁眼,鼻梁挺而秀气,唇形如瓣。
若不是那双眼睛太过锐利,活脱脱就是个闺阁中的娇小姐。
可阮乔见过她杀人。
那日在雨中,时昭单手就拧断了一个刺客的脖子,动作熟练得像是折断了一枝花。
她也见过她徒手抬起陷在泥里的马车轮毂,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你……”阮乔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时昭的耳后。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怎么来的?”
时昭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小时候练剑,被师兄误伤。”
阮乔收回手,心想这伤分明是箭矢擦过的痕迹。
但她没拆穿,只是轻声道:“你看起来不像会武的。”
时昭嘴角微扬:“夫人这可就是看人不准了。”
她退后一步,“属下虽不能倒拔垂杨柳,但寻常三五个汉子近不得我身。”
这话说得实在谦虚。
若不是那日亲眼见她单手提起两百斤的石锁,脸不红气不喘,阮乔差点就信了。
这哪里是“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这么简单。
时昭分明是大力少女!
夜色渐深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
时昭走到窗边检查窗栓,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阮乔突然想起一事:“时昭,你多大了?”
“十八。”
跟自己一样的年纪。
“这么年轻。”阮乔喃喃道,“为何要做这等刀口舔血的营生?”
时昭转身,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显得格外清冷:“夫人可知广陵时家?”
阮乔摇头。
“七年前北境犯边,时家满门殉城。”时昭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属下被主公所救,便跟了他。”
阮乔心头一震。
难怪时昭对陆沉如此忠心。
“夜深了,夫人歇息吧。”时昭突然打断她的思绪,“明日还要赶路。”
阮乔点头,看着时昭退出房门。
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阮乔确实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独自站在窗前,披风上的沉水香萦绕在鼻尖。
她想起时昭说“夫人不会消失”时的眼睛。
那么坚定。
可天下哪有什么绝对?
就像时昭不会想到,她口中这个体弱的“夫人”,其实来自千年之后……
窗外,一只夜莺突然啼叫起来,声音凄清婉转。
阮乔轻抚披风上的绣纹,突然很想知道:
若她真的消失了,陆沉会是什么表情?
会像梦中那样挥剑下令时冷着脸,还是……
她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赶出脑海。
明日就到涿城了,那里或许有她回家的路。
至于这里的人,这里的事,终将成为一扬幻梦。
重新躺回床榻,阮乔望着帐顶的绣花出神。
月光渐渐西斜,窗外的树影在地上缓慢移动。
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驱不散梦中的画面。
她伸手去拿床边茶几上的茶杯。
一不小心茶杯突然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阮乔盯着地上的瓷片,恍惚间又看到梦中那支坠落的箭。
她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指尖,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夫人?”门外传来时昭警觉的声音。
“没事。”阮乔迅速将碎片拢在掌心,“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脚步声停在门外,时昭似乎犹豫了一下:“需要属下进来收拾吗?”
“不必。”阮乔声音平静,“夜深了,你去休息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阮乔却仍蹲在原地。
指尖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却莫名觉得安心。
疼痛至少证明她还活着,还没有像梦中那样,变成万箭穿心的尸体。
阮乔突然想起梦中陆沉那个决绝的眼神。
若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会如何选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自嘲地笑了,何必自作多情?
她与陆沉之间,不过是扬阴差阳错的相遇。
他留她在府,多半是出于好奇;
派人保护,也不过是他的占有欲作祟。
就像养只稀奇的鸟儿,喜欢时精心呵护,厌倦了便放飞。
或者,可以更残忍些。
月光透过窗纱,在阮乔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忽然想起离府那日,杨秣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太君怕是早就看透了吧?
看透她这个“天降异人”终究不属于这里,所以才痛快地给了放妾书……
“夫人?”时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迟疑,“属下热了安神汤。”
阮乔怔了怔,最终还是起身开门。
时昭站在门外,手中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多谢。”阮乔接过,药香扑鼻,是熟悉的薰衣草与酸枣仁的味道。
时昭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声道:“明日就到涿城了。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阮乔望着碗中晃动的药汤,自己的倒影被搅得支离破碎:“先去我当初来的地方看看。”
她顿了顿,“然后……听天由命吧。”
时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主公吩咐过,夫人想去哪都行。”
“是吗?”阮乔突然笑了,“那若是我想回家呢?”
时昭沉默片刻:“属下不知夫人的家在何方。但……”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只要夫人开口,属下一定护送到底。”
这句话让阮乔心头一颤,傻丫头。
她低头喝了一口药汤,苦得舌尖发麻:“去吧,明日还要赶路。”
时昭应喏,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夫人需要安神香吗?”时昭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
阮乔没有回答,心里想着这姑娘精力真好。
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时昭都会如实记下,然后通过某种渠道传到陆沉耳中。
就像这一路上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眼神。
阮乔将脸埋进锦被,终于放任一滴泪浸入绣纹。
为这扬荒诞的穿越,为那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