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她既想走,强留无意

作品:《锁娇骨

    那时他才刚刚斩杀了夏侯渊。


    半月前,彭城西门。


    彭城西门外三里处的缓坡上,鲜血已经浸透了春日的土壤。


    夏侯渊的玄甲骑兵在江东军精心布置的陷马坑前折戟沉沙。


    陆沉立于阵前,手中长刀映着西沉的落日,刀锋上还滴着方才连斩三员敌将的热血。


    "陆沉小儿!"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只见北境军阵中冲出一骑,马上将领身披漆黑重甲,手持一杆丈八长槊,槊尖寒芒吞吐如蛇信。


    来人正是北境第一猛将夏侯渊。


    他座下战马通体乌黑,四蹄翻飞间竟踏得地面微微震颤。


    “来得好!”陆沉脸色阴沉。


    夏侯渊长槊一抖,挽出枪花:“今日,老夫便送你们父子三人团聚!”


    “铛——!”


    长槊与长刀相击,火花迸溅。


    陆沉虎口剧震,却死死咬住牙关。


    夏侯渊的槊法刁钻狠辣,每一击都直奔要害。


    第三回合时,槊尖擦过陆沉左肩,带出一蓬血花。


    “就这点本事?”夏侯渊冷笑,长槊如毒龙出洞,直取陆沉心窝。


    陆沉侧身避让,突然变招。


    他弃守为攻,长刀化作一道白虹,直劈夏侯渊握槊的右手。


    这一刀快若闪电,夏侯渊仓促回防,槊杆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陆沉冷笑,刀势更疾。


    夏侯渊被迫后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没想到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江东之主,武艺竟精进如斯。


    但老将终究是老将,他很快稳住阵脚,长槊忽然变招,使出一记“毒蛇吐信”,槊尖如闪电般刺向陆沉咽喉。


    陆沉急退,却仍被槊尖划破颈侧,鲜血顿时染红银甲。


    刺痛让他的恨意更深了,恍惚间仿佛看见广陵城破那日,弟弟陆池被长槊钉死的惨状。


    "啊——!"陆沉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他完全不顾防守,长刀如狂风暴雨般斩向夏侯渊。


    每一刀都带着积压多年的仇恨,刀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夏侯渊终于慌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长槊回防不及,右臂被削去一片皮肉。


    “这一刀,为我弟弟!”陆沉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一样,带着蚀骨的恨意。


    夏侯渊仓皇后退,却踩到一具尸体,身形一晃。


    这个破绽转瞬即逝,但对陆沉来说已经足够。


    长刀如白虹贯日,自下而上斜撩而起!


    "嗤——"


    刀锋划过铁甲的声音令人牙酸。


    夏侯渊的护心镜应声而裂,一道血线从腹部延伸到右肩。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内脏从裂开的甲胄中滑出……


    “陆……沉……”夏侯渊跪倒在地,长槊从他手里滑落。


    “最后……”陆沉举起从亲卫手中接过的长槊,槊尖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这是利息。”


    长槊贯穿咽喉的刹那,陆沉仿佛看见父亲和弟弟站在血色残阳里对他微笑。


    陆沉一脚踩住夏侯渊染血的长槊,俯身拾起。


    他面无表情地将长槊高举过顶,在数万将士的注视下,猛地折为两段。


    积郁多年的仇恨终于随着这致命一击喷薄而出,他仰天长啸,声震四野:“夏侯渊已死——!!!”


    这一声怒吼,带着积郁多年的仇恨,带着为父报仇的快意,带着对亡弟的告慰,响彻整个彭城战扬。


    夕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战后,暮色四合,陆沉独自站在西门外的高地上。


    夏侯渊的尸体已被拖走,唯有一摊暗红的血迹还渗在泥土里。


    亲卫已经将其首级硝制妥当,明日就会高悬彭城西门。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伤口,大仇得报的快意过后,竟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他望着广陵方向,忽然单膝跪地:


    “父亲,阿池……仇,我报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晚风拂过,吹散了他眼角的一滴热泪。


    远处,彭城城头的“陆”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晚,陆沉正在营帐中审阅战报。


    案头的烛火摇曳,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卫统领韩当手捧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单膝跪地:


    “主公,建康急件——老太君亲笔。”


    陆沉指尖一顿。


    母亲素来不喜在战时打扰他军务,此时来信必有要事。


    他接过信函,火漆上赫然印着松鹤堂的徽记。


    当拆开信封的刹那,一股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母亲书房惯用的熏香。


    信笺展开,杨秣凌厉的笔锋几乎要刺透纸背:


    吾儿沉亲启:


    尔父在世时常言“为将者当持心如铁”,母亲今日方知此铁竟是顽铁!


    尔强掳民女入府为妾,致其惶惶终日如惊弓之鸟。


    今日阮氏来松鹤堂,老身观其形销骨立,眸中惊惧犹存,始知尔竟行此等禽兽之举!


    江东陆氏百年清誉,尔父一生磊落,怎生出尔这等仗势欺人之辈?


    阮氏孤女,流落涿城,尔不思庇护反行掳掠,与北境郑阎虎何异?


    母亲已代尔向阮氏致歉,写了放妾书,赐其自由身。


    尔若尚有半分陆氏血脉的廉耻,便好好想想何为“君子之道”!


    ……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陆沉捏着信笺的指节泛出青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母亲竟为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斥责于他?还擅自放人离府?


    怒火在胸腔翻涌,他猛地将信笺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


    “主公?”韩当试探着唤道。


    陆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无妨。传陈武来见。”


    “喏”韩当领命出帐。


    陆沉手指蓦地收紧。


    阮乔……


    他至今记得那日情景——丝竹声中,一道白光划破夜空,她裹着破碎的古怪衣物坠落在宴席中央。


    琥珀色的眼眸,栗色卷发,还有那口音奇特的"南蛮语"。


    当时郡守刘宗如获至宝,当夜就将她梳洗打扮送入自己营帐。


    他本不欲收,却在看到她眼中那份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清澈时改变了主意。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不该出现在这肮脏的乱世。


    当夜他就不顾她的意愿宠幸了她。


    如今想来,自己确实禽兽不如。


    “强抢民女……”陆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母亲骂得没错,他与郑阎虎之流有何区别?


    不过是一个明抢,一个巧取罢了。


    “主公。”陈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沉没有回头,将信递给陈武。


    陈武诧异地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眉毛一挑,“啪”的一声把信笺拍在案几上,震得烛火都晃了晃:“该!老太君骂得好!”


    陈武和陆沉是从小玩到大的情分,私下里,他们说话还是比较直接的。


    陆沉猛地转头,剑眉倒竖:“陈子烈!”


    “怎么?我说错了吗?”陈武毫不畏惧地迎上陆沉的目光,顺手抓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阮姑娘从天而降时我就说过,你强留人家不妥。现在倒好,把人吓得形销骨立,连老太君都看不下去了。”


    陆沉阴沉着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她来历不明……”


    “来历不明你就能强抢民女了?”陈武一口饮尽茶水,抹了把嘴,“先主公在世时怎么教我们的?''为将者当爱民如子'',你倒好,直接把人家姑娘抢回府里当妾室。”


    陆沉:“……”


    帐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陆沉长叹一声:“母亲说得对……是我错了。”


    陈武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倔脾气的发小这么快就认错。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母亲既已写了放妾书,便由她去吧。”陆沉望向帐外漆黑的夜色,“不过……”


    “不过什么?”


    “她是落在涿城的,如今肯定是要去往那里的。只是涿城如今兵荒马乱,她一个弱女子……”


    一个弱女子,偏又生的如此惹眼……


    陆沉眉头紧锁,“母亲定会派影卫沿途护送她,松鹤堂的人你更熟,你亲自去安排,把母亲派的人都换成我们的人。”


    陈武眼中闪过一丝无语:“不是,老哥你贼心不死啊?你这是要干嘛?”


    “不要让她知道。”陆沉沉声道,“派最精锐的影卫,暗中护送。若有半点差池……”


    “我懂。”陈武站起身,拍了拍陆沉的肩膀,“放心,我会安排妥当。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你真就这么放她走了?”


    陆沉望向北方,目光深沉:“她既想走,强留无益。”


    陈武点点头,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要不要派几个女卫?路上也好照应。”


    陆沉思索片刻:“让周姑姑亲自去挑人,要身手好又机灵的。”


    “明白,我写信让我娘去安排。”陈武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


    “你放心,我会交代他们,只暗中保护,绝不干涉她的自由。”


    “嗯,不要让我母亲知道了。”


    陈武登时哭了一张脸,这事不好办啊。


    不待他说话,陆沉便挥手赶他走。


    陈武叹了一口气,只好离开了。


    待陈武离开后,陆沉独自站在帐前,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得仿佛能照见人心。


    “阮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消散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