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最锋利的一把刀

作品:《锁娇骨

    杨秣几步走到胡芫面前,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喃喃自语,“怎么会……是她?”


    她站在矮榻前,距离胡芫不过几步之遥,却也隔着二十余年的光阴。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杨秣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在袖中,微微颤抖。


    一股寒意,混合着被愚弄的巨大耻辱,从脚底瞬间缠绕至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芫娘!”杨秣的声音干涩沙哑。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


    建安七年,江东刺史府,庆功夜宴。


    灯火煌煌,如同白昼,将雕梁画栋的殿宇映照得金碧辉煌。


    丝竹管弦,悠扬悦耳,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胜利者的亢奋与酒气。


    时任江东刺史的陆衍,她的夫君,刚刚以雷霆之势大破荆州水师,凯旋而归。


    他端坐主位,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星目间意气风发,举杯谈笑间,自有睥睨天下的豪情。


    杨秣作为主母,端坐于他身侧,一身深紫色蹙金鸾鸟宫装,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她唇角噙着得体的微笑,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接受着他们的恭维与敬仰。


    谁也不知道这份雍容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衍的目光,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掠过殿中那些身姿曼妙的舞姬。


    酒至半酣,乐声陡然一变。


    缠绵悱恻的丝竹取代了雄浑的鼓点,空气仿佛瞬间粘稠暧昧起来。


    一队身披薄如蝉翼的轻纱,体态婀娜如弱柳扶风的舞姬,如月下精灵般,翩然步入殿中。


    为首一人,身姿最为曼妙,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潋滟生辉的眸子。


    尤其那双眼,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顾盼生姿。


    每一次眼波流转,都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主位之上,那个英武不凡的男人身上。


    杨秣秀眉几不可察地蹙起,指尖捏紧了袖中的锦帕。


    此等媚俗之舞,此等轻浮之态,竟敢在如此庄重的庆功宴上献丑?


    她侧目看向陆衍,心猛地一沉。


    他剑眉微挑,深邃的眼眸中,竟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审视。


    更过分的是,他的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正专注地看着场中那领舞的女子。


    狗男人,等回去就挖了他的眼珠子!


    一股酸涩混合着被冒犯的怒意,噬咬着杨秣的心。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维持着主母的端庄,指甲却已深深陷入掌心。


    那舞姬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舞姿愈发大胆妖娆。


    她旋转着,像一朵盛放的罂粟,带着致命的诱惑,步步靠近主位。


    轻纱飞舞间,覆面的薄纱悄然滑落一角。


    刹那间,一张绝世的容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璀璨的灯火之下。


    眉如远山含黛,不描而翠;


    眼似秋水横波,清澈中流转着勾魂摄魄的妩媚;


    琼鼻樱唇,精致得如同玉雕;


    肌肤胜雪,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尤其是那双眼睛,妩媚深处,竟藏着一丝倔强的清冷。


    冰与火的交融,美得惊心动魄,艳光四射。


    瞬间,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被牢牢吸住,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


    那舞姬似乎也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抬手欲掩面纱。


    只是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借着旋转的惯性,足尖轻点,如乳燕投林,带着一阵惑人的香风,朝着主位上的陆衍……直扑而去!


    “大人……”她声音娇媚入骨,玉臂轻舒,柔软的身体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眼看就要投入那宽阔的怀抱。


    “放肆——!!!”


    杨秣猛地站起身,凤目含煞,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身为江东主母,岂容此等狐媚妖物当众勾引她的夫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陆衍一声怒吼,“滚开——!!!”


    他剑眉倒竖,方才那丝兴味瞬间化为冰冷的厌恶。


    抬腿就是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那舞姬柔软的腰腹之上。


    “砰——!!!”


    那舞姬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曼妙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一股巨力狠狠踹飞出去。


    重重砸在数丈开外冰冷的金砖地上。


    鲜血瞬间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半张惨白如纸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蜷缩在地,痛苦地痉挛着,那双曾勾魂摄魄的秋水眸中,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拖下去——!!!”陆衍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深深的厌恶,“杖责三十!即刻逐出府门——!!!”


    侍卫粗暴地将瘫软如泥的舞姬拖拽出去,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和满殿死寂。


    陆衍转过身,凌厉的目光在触及杨秣铁青的脸色时,瞬间化为温柔与歉意。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且微微颤抖的手,声音低沉带着安抚:


    “夫人息怒,是为夫疏忽,让此等腌臜之物污了夫人的眼。莫要为此等不值当的东西气坏了身子。”


    杨秣冷哼一声,猛地甩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但看着陆衍眼中真切的歉意,那滔天的怒火终究是消了大半。


    陆衍又低声哄了几句,她才勉强坐下,只是心中那股被冒犯的郁气,如同哽在喉头的刺,久久难平。


    本以为那舞姬被逐出府门,杖责之下不死也残,从此销声匿迹。


    谁曾想……


    杨秣看着矮榻上胡芫枯槁的脸,与记忆中那张惨白如纸却依旧倾国倾城的容颜瞬间重合。


    “呵!”杨秣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年在庆功宴上意图勾引衍郎的舞姬——芫娘——!!!”


    “是她!”周渔脸上充满了惊骇与后怕,“老奴也想起来了,当年那舞姬被拖出去时,老奴就在殿外。


    那张脸老奴至死难忘,谁能想到她竟竟没有死。


    还易容改扮化身胡医女潜伏在江东整整二十三年——!!!”


    “胡芫……胡芫……”杨秣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被愚弄了二十三年的巨大耻辱将她包围。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好一个胡芫,好一个芫娘,好一个萧胤——!!!”


    她猛地转向周渔,眼中燃烧着毁天灭地的怒火与刻骨的恨意:“萧胤!你好毒的心肠!好深的算计!”


    这二十三年!


    她传递了多少军情?


    窥探了多少机密?


    祸害了多少江东子弟?!


    竹露院风波,阮乔险死,江东后方几近动摇,桩桩件件,背后都有这条毒蛇的影子。


    “老太君……”周渔看着杨秣因暴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中满是担忧,“胡芫已死,线索……”


    “死?”杨秣猛地打断她,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几乎要戳到那张人皮面具上,“她人是死了,可她留下的东西还在。


    这张脸皮就是铁证,她的身份就是指向荆州的利箭。碎玉扣,见血封喉,荆州影卫最后的尊严,这就是最好的证词。”


    她的目光扫过那张诡异的面具,扫过胡芫枯槁的尸体,最终穿透窗棂,投向阴沉沉的天空。


    她挺直了因愤怒而微微佝偻的脊背,一股属于江东女主人的凛冽杀伐之气轰然爆发,“阿渔!”


    “老奴在!”


    “将此物收好,连同胡芫的尸体用冰封存,务必保持原状。”


    “喏!”


    “传令下去!三日后的江东公议,在承晖堂,如期举行。”


    “老太君……”周渔欲言又止,“荆州那边,萧珏公子……”


    “萧珏?”杨秣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眼中寒光闪烁,


    “他跑不了!张珪跑不了!李三跑不了!


    所有藏在江东的魑魅魍魉,一个都跑不了——!!!”


    她缓缓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胡芫的尸体,声音轻得像叹息,“她将是公议台上最锋利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