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放妾书,你自由了

作品:《锁娇骨

    殿门轻启。


    阮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裙衫,栗色卷发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


    行至殿中,她对着杨秣的方向,屈膝行礼,“妾身阮氏,拜见老太君。老太君万福金安。”


    “起来吧。”杨秣笑了笑,温和道,“坐。”


    “谢老太君。”阮乔依言起身,在杨秣下首稍侧的一张铺着锦垫的圆凳上坐下,姿态恭谨,背脊却挺得笔直。


    “身子可好些了?”杨秣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阮乔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前番风波,让你受惊了。”


    “谢老太君挂怀。”阮乔微微垂首,“妾身无碍。只是心有余悸罢了。”


    “嗯。”杨秣微微颔首,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心有余悸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竹露院风波,凶险万分。若非你临危不乱,立威肃清,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阮氏你入府也有些时日了,老身一直未曾细问,你究竟是何方人士?老身要听实话!”


    阮乔心头猛地一跳。


    清丽的脸庞瞬间掠过一丝警惕,老太君她查到了什么?


    还是一无所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翻涌。


    与其忐忑不安地处于被动状态,不如老实交代,化被动为主动。


    当然,也不能全说。


    她抬头,眼眸清澈坦荡,迎上杨秣探究的目光。


    “回老太君……”阮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妾身……不知。”


    “不知?”杨秣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


    “是。”阮乔缓缓点头,眼底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茫然与一丝深沉的痛楚,


    “妾身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祖籍何处,更不知家中还有何人。”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妾身只记得自己是出现在庆功宴的高台上,当时脑中一片空白,过往种种,如同被抹去一般再无痕迹。”


    她抬起眼,目光坦荡地直视杨秣:“涿城的庆功宴上,被当地郡守当作礼物,献给了……主君。”


    “涿城郡守、当作礼物、献给了主君”


    杨秣脸色微变,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愕与深沉的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她早知阮乔身份有假,却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从天而降,记忆全失,一棵无根浮萍,被郡守当作礼物献给她儿子。


    沉默了一会儿,杨秣忽然问道:“你不愿意?”


    阮乔点头,认真道:“是,我不愿意。”


    杨秣心下惊骇,竟有些不敢直视阮乔的眼睛。


    这哪里是纳妾,分明是她儿子见色起意,将人强取豪夺的。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


    是她儿子陆沉,看中了阮乔的容貌,不顾其意愿,强行将她带回了江东。


    这……


    与她最痛恨的那些仗势欺人的世家纨绔有何区别?


    愧疚与愤怒,瞬间缠绕住杨秣的心脏。


    她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


    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该死的东西!


    等他回来,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阮乔看着杨秣眼中的震惊与复杂情绪,心头没由来的涌起一股酸楚与释然。


    她赌赢了。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她终于说出了部分真相。


    虽然隐瞒了最关键的,但这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坦诚。


    端看老太君怎么做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檀香无声缭绕,沉淀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良久,杨秣才缓缓开口,带着一种深沉的歉意:“阮氏,你……受苦了。”


    阮乔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没想到老太君竟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向她道歉。


    “老身……惭愧。”杨秣眼中锐利的光芒渐渐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痛楚的平静,


    “沉儿他行事向来果决,此事……是他鲁莽了。强掳民女,非君子所为,更非我江东陆氏立身之道。”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阮乔的眼睛,“阮氏,你既非自愿入府,又无亲无故,身世飘零。老身,代沉儿……向你赔个不是。”


    阮乔心头剧震,眼眸瞬间睁大。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秣,老太君竟然向她道歉?


    这……这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


    “老太君……”阮乔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您……您言重了。”


    “不!”杨秣的声音斩钉截铁,“错了……就是错了,江东陆氏敢作敢当,无需遮掩。”


    她眼中闪烁着开明而坚定的光芒:“你不是笼中鸟,你有选择的权利。今日,老身便还你自由。”


    她猛地抬手,对着侍立一旁的周渔沉声道:“阿渔,取笔墨来。”


    “喏!”周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转身,从书案上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杨秣手边的紫檀案几上。


    杨秣提起笔,饱蘸浓墨,没有丝毫犹豫,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笔走龙蛇,字迹苍劲有力:


    “江东陆氏主母杨秣,今代子陆沉,立放妾书:


    阮氏乔娘,身世飘零,流落江东。入府之事,非其本愿,乃吾子陆沉行事鲁莽,强掳所致。


    今查其心性纯良,无过无错。特立此书,还其自由之身!


    自此以后,婚嫁自由,去留随意。与江东陆氏再无瓜葛。


    恐后无凭,立此放妾书为照。


    建安二十五年春三月廿二日。”


    写罢,杨秣放下笔,拿起书案上的江东刺史府主母印信,郑重地盖在落款处。


    鲜红的印泥,刻在洁白的宣纸上。


    她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放妾书,缓缓站起身,走到阮乔面前。


    她看着阮乔,声音里藏着一份深沉的慈悯:“姑娘,拿着它。”


    “从今日起,你……自由了!”


    “你不再是陆沉的妾室,不再是竹露院的夫人,你只是阮乔。”


    “你可以离开,老身会为你备好盘缠、路引、护卫。


    送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远离江东,远离纷争,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你也可以留下,以客卿的身份,竹露院依旧为你敞开,李嬷嬷依旧会照料你,你依旧是竹露院的主人,无人敢轻视于你。”


    “选择权……在你。”


    “老身……绝不强求!”


    杨秣的声音如惊雷般在阮乔耳边炸响。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墨迹淋漓的放妾书,看着杨秣含笑的脸。


    放妾书?


    她……自由了?


    她不再是陆沉的妾,她可以离开,可以去任何地方?


    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巨大的冲击瞬间席卷了阮乔的全身。


    酸楚、激动、茫然、难以置信……混合着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解脱感,轰然爆发。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而下。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放妾书。


    墨黑的字迹,鲜红的印信,深深灼烫着她的掌心,也灼烫着她的灵魂。


    “老太君……”阮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谢……谢谢您……”


    杨秣眼中也掠过一抹水光。


    她看着阮乔那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愧疚不已。


    才十八岁的年纪啊。


    “不必谢我。”杨秣的声音低沉下去,她笑了笑,“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她缓缓转身,走回圈椅坐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去吧,放妾书给你,回去好好想想。是去是留,都由你。想好了,告诉李嬷嬷便是。”


    阮乔紧紧攥着那张放妾书,如同攥着稀世珍宝。


    她对着杨秣,深深一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感激:“是。妾身……阮乔……告退。”


    她转身,步履有些踉跄,阳光洒在她身上,泪痕未干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释然的笑意。


    她终于挣脱樊笼,她……自由了。


    杨秣坐在圈椅中,望着阮乔离去的背影,目光悠远而深邃。


    “阿渔……”她低声唤道。


    “老太君。”周渔立刻上前。


    “派人暗中保护她,无论她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她已是自由身,但这江东并不太平。她的安危,老身要负责到底。”


    “喏!”周渔躬身应诺。


    杨秣缓缓闭上眼,靠回椅背。


    那张放妾书,是她给阮乔的交代,也是给陆沉的教训,更是她杨秣,对自身原则的坚守。


    江东女主,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