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养寇自重,弃卒保帅
作品:《锁娇骨》 她心中思绪万千:
阿纯,北境暗桩。
胡医女,金蝉脱壳。
阮氏,无辜受累。
这尘埃,似乎是落定了。
但杨秣眼底那丝冰冷的锐芒,却愈发深沉。
胡医女指认阿纯时机太巧,言辞太利,就像是早已备好的说辞。
那箱中的密信从何而来?
荆州药铺,“回春堂”,李三那条线是否就此断了?
还有阿纯,她真的就是那个传递信号的暗桩吗?
还是又一个被抛出来的弃子?
即使阿纯是暗桩,那胡医女也不见得就是个好的。
否则,回春堂的李三是如何获取消息的。
在陆府,能自由出入的医者只有胡医女。
哼,老身且等着,看你如何唱完这一台戏。
江东暗流汹涌,水面之下,暗礁密布。
真正的风暴眼或许才刚刚显露。
她必须织一张更大的网,一张足以笼罩所有魑魅魍魉的天罗地网。
“阿渔,”杨秣的声音低沉下去,“传信容止,鼠辈猖獗,借风生浪,内鬼不止一个。暗线需深挖。让他务必加快速度。”
“喏!”周渔应诺,随即躬身退下了。
松鹤堂西厢的静室。
窗明几净,一炉安神香袅袅升起,驱散了几分药草的苦涩,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
胡医女坐于窗边矮榻,望着窗外摇曳的翠竹,脸上凝固着深沉的平静。
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光滑的菩提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门外,两名影卫肃立。
移居松鹤堂,名为“保护”,实则是最高级别的软禁与监控。
老太君杨秣,终究没有放下疑心。
老太君留着她,无非是猎人留着诱饵,是为了引出她背后那条更大的鱼。
胡医女嘴角掠过一抹自嘲的弧度。
杨秣,不愧是江东的定海神针。
洞悉人心,掌控全局。
自己这点心思怕是早已被看穿大半。
只是老太君再精明,也未必能看清这潭浑水下的所有暗流。
她抬眸,目光穿透了窗外的翠竹,似乎落回了竹露院不起眼的角落——
阿纯,一个沉默寡言小丫鬟。
阿纯是幽燕人。
胡医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
她早就知道了。
早在阿纯入府不久,她便察觉到了异常。
那是阿纯入府后不久的一个雨夜。
阮乔因风寒咳嗽不止,胡医女亲自煎药,阿纯在一旁打下手,负责看火添柴。
药炉咕嘟作响,水汽氤氲。
阿纯蹲在炉边,低着头,火光映着她那张略显稚嫩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脸。
胡医女一边搅动着药汁,一边看似随意地询问:“阿纯,听你口音不像是建康本地人,家乡在何处?”
阿纯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怯懦:“回嬷嬷,奴婢是徐州下邳人,家乡遭了灾才流落到建康的。”
“下邳?”胡医女扫过阿纯的侧脸,不动声色道,“下邳靠海,湿气重。这药里…加了驱寒祛湿的苍术、薏仁,你可闻得惯这味儿?”
阿纯低着头,声音更低了:“闻,闻得惯……”
胡医女不再言语,目光却落在阿纯放在膝上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略显粗大,指腹和虎口处,带着一层薄薄的、不易察觉的硬茧。
那是常年握持硬物或者是练习某种器械留下的痕迹。
绝非一个普通农家女该有。
自那夜起,胡医女便对阿纯留了心。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阿纯沉默寡言,干活麻利,极少与人交谈。
但胡医女敏锐地发现,她偶尔望向北方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与期盼。
她对江东的地理气候、风土人情显得陌生,却对幽燕一带的寒冷干燥、风沙习性异常熟悉。
有一次,阿竹抱怨天气太冷,阿纯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这算什么冷,幽燕的雪才叫大。”
声音虽轻,却被耳尖的胡医女捕捉个正着。
幽燕。
胡医女暗暗记在心里,阿纯绝非下邳流民,她是幽燕人,是北境派来的暗桩。
潜入竹露院,必有图谋。
发现阿纯的真实身份后,胡医女并未声张,也未立刻除掉她。
相反,她选择了沉默。
因为老练的猎手,一般都是静静地看着猎物在陷阱边缘徘徊。
阿纯对她而言,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一只在关键时刻可以抛出去的替罪羊。
胡医女老眼深处,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
她潜伏江东多年,深知荆州与江东虽暂时结盟对抗北境,实则各怀鬼胎,互相提防。
她作为荆州暗桩,既要完成萧胤大人的任务,又需时刻提防北境的窥探与算计。
竹露院混入北境暗桩,对她而言,既是威胁,也是机会。
威阿纯的存在,可能暴露她的身份,破坏她的计划。
反之,阿纯也可以成为她最好的掩护。
一旦她自身暴露,陷入绝境,阿纯这个北境暗桩便是她金蝉脱壳、转移视线的最佳人选。
所以,她选择了养寇自重。
她不动声色地监视着阿纯,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阿纯在院墙根下埋东西,知道她偶尔会以采买为名悄悄离府,知道她在传递消息……
但她从未阻止。
甚至在某些时候,她会刻意制造一些“疏忽”,让阿纯的行动更加便利。
比如,在阮乔习字时,她会以“清静”为由,支开其他仆役,只留阿纯在暖阁外洒扫,给阿纯创造窥探的机会。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可以将阿纯这颗棋子,发挥最大价值的时机。
终于,机会来了。
当阮乔好奇地问起纸鸢,当看到她眼中那份对自由的向往与渴望时,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胡医女脑海中成型。
教阮乔做纸鸢。
这一切,看似是满足阮乔的童心,实则是胡医女精心布下的局。
一个可以将祸水引向北境暗桩阿纯的局。
她自然知道纸鸢放飞,姿态各异,极易被有心人利用传递信号。
她更知道,北境密探在江东活动频繁,以物为号是常用手段。
她故意引导阮乔做燕子风筝,并非随意,而是她曾无意中瞥见阿纯在沙地上画过一只燕子。
那或许是阿纯家乡的图腾,或是她联络的暗号。
胡医女赌的就是这个。
果然,纸鸢放飞,信号传出,老太君震怒,阮乔被疑。
矛头——直指竹露院。
时机到了!
当杨秣召见阮乔,当老太君拿出那封“以鸢为号”的密信时,胡医女便知道,自己抛出阿纯这颗棋子的时刻到了。
所以,在松鹤堂,面对老太君雷霆般的质问,面对几乎将她逼入绝境的指控,胡医女毫不犹豫地将矛头指向了阿纯。
她声嘶力竭地指控。
她“回忆”起阿纯的种种“可疑”行径。
进入静室后,她陆续将阿纯幽燕人的身份、手上的老茧、埋藏物品、对纸鸢的“窥探”……
所有细节,通通告诉了老太君。
她要让老太君相信,阿纯才是那个借阮乔之手传递信号的北境暗桩。
而她胡医女,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忠心护主的老仆。
弃卒保帅。
阿纯,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替死鬼。
“沙沙……”
菩提子的捻动声在寂静的静室内格外清晰。
胡医女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冰冷的锐利缓缓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一丝忧虑。
阿纯被拿下了,证据确凿。
北境暗桩的身份,坐实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老太君暂时放过了自己。
她的金蝉脱壳之计,似乎成功了。
但胡医女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老太君杨秣绝非易与之辈。
那箱中的密信来源蹊跷,荆州药铺“回春堂”那条线老太君断不会轻易放过。
荆州方面,是否收到了她的警示?
萧胤大人会如何应对?
还有少主,也不知他如今的进展如何了?
棋局,还没有结束。
她这枚棋子,虽暂时脱困,却已深陷更凶险的棋局中心。
下一步……该如何走?
胡医女缓缓闭上眼,指尖的菩提子捻动得更快了些。
随着细微的“沙沙”声,她脑海中的思绪飞速运转。
沉静的夜色,正编织着未知的凶险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