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世道,还有可信之人吗?

作品:《锁娇骨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胡医女的脸,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都看个通透。


    她脸上真切的惊愕,被冒犯的愤怒,以及对阮乔的急切维护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杨秣冷笑,顶尖的细作,往往也是最顶尖的戏子。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指尖在紫檀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笃”声。


    侍立一旁的周渔,眼里寒光一闪,目光扫过殿外阴影处。


    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影卫,无声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悄然退去,消失在回廊深处。


    “胡嬷嬷,”杨秣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你说栽赃陷害?那是何人栽赃?又是何人陷害?”


    胡医女脸色微变,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着,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挣扎。


    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迎上杨秣审视的目光。


    “老太君,”胡医女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愤,


    老奴不敢妄言,但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有人处心积虑,欲借夫人之手,行此歹毒之事。


    陷夫人于不义,更欲置老奴于死地——!!!”


    字字句句都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胡医女猛地转向跪在地上,同样脸色惨白的阮乔,眼中充满了痛惜与急切:


    “夫人,夫人您仔细想想昨日您放纸鸢时,除了阿竹,还有何人在近旁?


    何人曾靠近过您的纸鸢?何人曾问过您纸鸢的样式?何人曾行为异常——?!!”


    阮乔被胡医女近乎癫狂的质问惊得浑身一颤。


    难道不是胡嬷嬷?


    她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下意识地回忆着昨日的扬景:阳光、春风、晃晃悠悠的“胖燕子”、阿竹兴奋的呼喊、还有……


    “还有……”阮乔努力回忆着,突然眼前一亮,“对了,还有阿纯?她来送过茶水,还夸纸鸢画得好看,她问妾身,这是什么鸟。”


    “阿纯——”胡医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眼里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指控:“是她!一定是她——!!!”


    “阿纯?”杨秣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目光转向周渔。


    周渔立刻上前半步,低声说道:


    “回老太君,阿纯,竹露院三等洒扫丫鬟,月前新入府,负责外院清洁。籍贯,登记为徐州下邳流民。”


    “徐州下邳?”杨秣眼底寒光一闪。


    下邳,正是陆沉大军刚刚血战攻克之地。


    流民身份最易伪造。


    胡医女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她的声音急促而颤抖:


    “老太君,老奴想起来了,就是她,就是阿纯。


    昨日夫人放纸鸢时,老奴在旁侍立,亲眼所见。


    阿纯她端着茶水过来,目光却一直盯着天上的纸鸢,眼神鬼祟。


    夫人问她纸鸢如何,她却答非所问,只说‘这鸟……飞得真稳’。


    随后便匆匆离去,神色慌张。”


    她喘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后怕与愤怒:


    “还有,前几日,夫人刚开始学做纸鸢骨架时,阿纯曾借故打扫暖阁,在夫人放竹篾的桌案前逗留许久。


    老奴当时只觉她手脚慢了些,未曾多想。


    如今想来,她定是在窥探纸鸢样式,记下那‘燕子’的形状——!!!”


    杨秣递了个眼神,示意胡医女继续说下去。


    “更可疑的是,”胡医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锐利,


    “老奴记得,阿纯她说话偶尔会带一丝北地口音,虽她极力掩饰,但老奴行医多年,对各地口音略有耳闻。


    阿纯的口音,绝非徐州下邳所有,倒像是像是幽燕一带。”


    幽燕。


    北境郑阎虎的老巢。


    阮乔彻底惊呆了。


    阿纯?


    记忆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小丫鬟?


    竟然是北境暗桩?


    是她一直在暗中窥探,是她记下了纸鸢的样式,也是她传递了信号?


    杨秣看着周渔,微微点头。


    周渔立刻躬身:“老太君,老奴即刻去查。”


    “慢,”杨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阿渔。”


    “老奴在!”


    “命影卫暗中监控阿纯,盯紧她。看她与何人接触,是如何传递信息的?


    尤其注意她是否离府,或接触府外之人。


    若有异动即刻拿下,但切勿打草惊蛇。”


    “喏!”周渔应诺。


    她立刻转身,对着殿外阴影处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一道影子无声滑出,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至于胡嬷嬷……”杨秣的目光重新落回胡医女身上,“你观察入微,心思缜密,此番倒是立了一功。”


    胡医女眼中快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深深垂下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丝谦卑:


    “老奴惶恐。老只是不忍见夫人蒙受不白之冤,更不忍见宵小祸乱江东。


    故而斗胆直言,只求老太君明察秋毫,还夫人、还老奴,一个清白。”


    “清白……”杨秣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沉默片刻,随即微笑道:“胡嬷嬷指认有功,然箱中密信来源尚未查明,为避嫌,也为安全计划,胡嬷嬷你,暂且搬离竹露院。”


    胡医女身体微微一僵,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


    “周渔,”杨秣继续道,“在松鹤堂西厢,辟一间静室。请胡嬷嬷移居静室,所需药材、器物一应俱全。对外便说是老身近日心绪不宁,需胡嬷嬷贴身调理。”


    移居松鹤堂?


    老太君并不信她,这是将她软禁了。


    胡医女很快调整了情绪,她缓缓抬起头,做出感激状,对着杨秣,深深一躬:“谢老太君体恤,老奴遵命。”


    “阮氏,”杨秣的目光转向阮乔,声音温和了些,


    “你受惊了。此事看来是那北境暗桩阿纯,借你之手,行此歹毒之事。


    你无辜受累,然竹露院混入此等宵小,你身为主子,亦有失察之责。


    日后当更加谨慎,约束下人。


    院中诸事,暂由李嬷嬷打理,她是老身院中的老嬷嬷了,经验丰富。


    胡嬷嬷既来松鹤堂,你若有不适,可来此寻她。”


    阮乔心头五味杂陈。


    有洗清嫌疑的庆幸,也有对阿纯是暗桩这件事的震惊与后怕。


    就连胡嬷嬷,如今的她,也是不信的。


    听到杨秣说要将自己院中的嬷嬷拨给她,她连忙屈膝行礼:“是,妾身谢老太君明察,妾身定当谨记教诲,约束下人。”


    “都下去吧。”杨秣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些许疲惫。


    “是。”阮乔与胡医女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松鹤堂。


    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阮乔只觉得双腿发软,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


    她看向身旁的胡医女,对方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夫人受惊了,老奴扶您回去。”胡医女像往常一样虚扶着她。


    “胡嬷嬷……”阮乔抽回了手,看了胡嬷嬷许久,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您保重。”


    胡医女看了阮乔一眼,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只是微微颔首:“夫人,也请保重。”


    两人在影卫的护送下,沉默地走向竹露院方向。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阴霾。


    行至岔路口,胡医女在两名影卫的示意下,转向了松鹤堂西厢的方向。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阮乔,复杂的光芒在她眼中一闪即逝。


    随即转身,跟着影卫消失在回廊深处。


    阮乔望着胡医女离去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不安。


    这世道,还有可信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