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惊才绝艳,却不良于行
作品:《锁娇骨》 “伯母。”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清晰地传入殿内。
杨秣和周渔相视一笑,她清了清嗓子,“容止,进来吧。”
殿门被推开。
清冷的日光涌入殿内,在地砖上投下一道斜长的光斑。
光斑之中,一辆古朴的木制轮椅缓缓驶入,木轮碾过光洁的地面,发出“吱呀”声。
轮椅之上,端坐着一位极其年轻的男子。
年约二十二三,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云纹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绒鹤氅。
墨发用一根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簪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饱满的额前。
男子面容清俊绝伦,眼若寒潭映星,鼻梁高挺,唇色浅淡,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疏离。
即便坐在轮椅之上,身形略显单薄,却丝毫无损他从骨子里透出的谪仙临尘般的清华与高洁。
此子正是陆衡独子,陆潜,字容止。
他的双手随意地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节修长,骨节分明,莹白如玉。
目光沉静,深邃的眼眸如蕴藏了万古星辰的夜空,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包容万物。
他微微垂着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两名魁梧健仆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行至殿中,距离杨秣约十步之遥处停下,随即躬身退至殿门阴影处侍立。
陆潜缓缓抬起眼睑,清澈的眼眸迎上杨秣和蔼的目光。
他双手抱拳,对着杨秣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石相击,
“侄儿陆潜,拜见伯母。伯母万福金安。”
目光越过端坐的杨秣,落在她身后的周渔身上。
陆潜清澈的眼眸中漾起温和的笑意,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与敬重,对着周渔微微颔首,“周姑姑安好。”
这一声“周姑姑”,在陆府年轻一代中,是独一份的敬称。
她早已超越了寻常仆役的身份,是陆府中一位特殊的长辈,是杨秣的影子,也是陆家后辈心中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存在。
听到这声称呼,周渔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动容。
她立刻上前半步,对着轮椅上的陆潜,躬身回礼,姿态恭谨,“三公子有礼了。”
言语间没有丝毫因这声敬称而流露出的倨傲或拿大。
刻在骨子里的忠诚与对主仆之别的恪守,让她在任何时候都清晰着自己的位置,从不逾越半分。
看着这一幕,杨秣无奈地摇头,阿渔还是这个性子。
她笑着,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与慈爱,“容止来了。”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下首稍近的位置,“来,坐近些说话。离伯母近些,也好听清些。”
“谢伯母。”陆潜微微颔首,清俊的脸上笑意更深。
健仆立刻上前,将轮椅推至杨秣所指的位置停下。
陆潜的目光再次落在周渔身上,一双蕴藏着星辰的眼眸里,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疏离,流露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亲近与怀念。
他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一丝期待:“周姑姑,许久未见,您身体可好?侄儿……还是希望您能像小时候一样,叫我‘阿潜’便好。”
这话一出,周渔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小身影。
那时,她确实会唤他一声“阿潜”。
周渔微微垂首,声音里带着柔和的暖意:“三公子折煞老奴了。礼不可废。您……长大了。”
她避开了那个亲昵的称呼,但那份“礼不可废”的坚持下,是更深沉、更内敛的关怀与守护。
两个犟种。
杨秣在一旁静静看着,既无奈又好笑。
慈爱的目光在陆潜和周渔之间流转,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当目光再次落在陆潜清俊的脸上时,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杨秣心头涌起阵阵怜惜与心疼。
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
自幼丧母,身体孱弱,不良于行。
陆衡忙于政务,对他多有疏忽。
便将这个聪慧早慧却命运多舛的孩子,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以惊人的毅力克服身体的缺陷,以超凡的智慧在书海与谋略中崭露锋芒。
他性情温润如玉,心思缜密如发,谋略深远如渊,是江东年轻一代中,最令她倚重的智囊。
阿沉北上之前,曾多次在承晖堂与容止密谈军机,对其谋略赞不绝口。
若非这双腿……
他本该是沉儿开疆拓土、平定天下的肱骨臂膀。
“容止,”杨秣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关切,“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又熬夜处理公务了?身子要紧,莫要太过操劳。”
陆潜摇头笑了笑,“谢伯母挂怀。侄儿无碍。只是近日粮价波动,民心浮动,需多费些心思梳理。现已无大碍了。”
提到粮价,杨秣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粮价之事如何了?可曾揪出幕后推手?”
陆潜神色微敛,“回伯母。粮价风波,已初步平息。侄儿已请以父亲江东刺史府名义,颁布《平抑粮价令》,严令禁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同时,查封三家涉事粮行,主事者下狱待审,家产抄没充公。此令一出,建康城内粮商震动,哄抬之风已大为收敛。”
杨秣连连点头,“此事,你做得甚好。”
陆潜却笑道“伯母,粮价能迅速回落,民心得以稍安……更要感谢一人。”
“哦?”杨秣眼眸微凝,“何人?”
“吴郡苏氏家主——苏文钦。”陆潜的声音带着一丝由衷的赞许,
“苏家主深明大义,倾力相助。其亲自坐镇调度,不惜动用苏氏商行所有渠道与人脉,从徽州、湖广两地,星夜兼程调运大批平价粮米入市。
首批粮米已于今日午时在建康城南市开售,价格较昨日回落两成有余。
苏氏商行信誉卓著,掌控江东大半粮道,由其出手,事半功倍。
若非苏家主倾力相助,粮价回落……恐难如此迅速!”
杨秣深以为然,“苏氏商行此次立了大功!”
她微微颔首,“莲月也多次去信,恳请苏家全力相助。此情,老身记下了。”
陆潜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微沉:“此次粮价风波,绝非偶然。
侄儿命人彻查后,发现那三家被查封的粮行背后,资金流向复杂,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举,实受……建康张氏家主——张珪暗中指使。”
“张珪?!”杨秣眼里骤然爆射出骇人的寒光。
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是他?!”
张珪。
建康城内老牌世家张氏的家主。
张氏世代盘踞建康,根基深厚,与陆氏关系微妙,既有合作,亦有摩擦。
此人表面恭顺,实则贪婪狡诈,野心勃勃。
“正是。”陆潜声音清冷,“张珪利用其掌控的几家商号,暗中向那三家粮行提供巨额资金,怂恿其囤粮抬价。
其目的,绝非单纯图利。而是想趁大兄北上、江东空虚之际,制造恐慌,扰乱民心,动摇我江东根基。
据侄儿所得密报,张珪似与北境某些商号,有暗中往来,其心叵测。”
“哼!好一个张珪。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杨秣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与冰冷的杀意。
“竟敢勾结外敌,祸乱江东。其心可诛。其罪当诛。”
她看着陆潜,声音陡然拔高,“容止。你父亲虽已随军北上,然江东刺史府留守官员,皆可调用。
即刻以江东刺史府留守主事名义,签发缉捕令。
将张珪拿下。查封张氏所有产业。彻查其与北境勾结之罪证。
若有实证……杀无赦!以儆效尤!”
“喏。”陆潜躬身应道,声音沉稳有力,“侄儿即刻去办。留守长史赵谦,乃父亲心腹,为人刚正,侄儿已与其商议,缉捕令已备好,只待伯母首肯,即刻签发执行。”
杨秣脸上浮现出一丝赞许。
容止行事,果然周密。
她微微颔首:“即刻签发。务必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是。”陆潜应道。
杨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张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其背后定有更大的黑手。
容止,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置。务必深挖。揪出所有同党。斩草除根,绝不容情。”
“伯母放心!”陆潜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侄儿定当彻查到底,绝不让任何蛀虫,蛀蚀我江东根基。”
看着陆潜清俊绝伦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洞悉,杨秣心头顿时涌起一丝欣慰与一丝深沉的感慨。
这孩子,虽困于轮椅,其心志、其谋略、其担当……却远超常人。
江东有他……
是阿沉之幸,是陆氏之幸。
“容止……”杨秣的声音低沉下去,“江东风雨飘摇。沉儿在外征战,内里诸多事务……辛苦你了。”
陆潜微微垂眸,声音温润而坚定,“伯母言重了。此乃侄儿分内之事。能为伯母、为大兄、为江东略尽绵薄之力,是侄儿的荣幸。”
粮价风波虽暂平,内鬼张珪虽被揪出。
但江东这艘巨舰所面临的暗流与风暴,却远未平息。
张珪这条潜伏在江东内部的毒蛇,其獠牙早已深深嵌入血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