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三公子,陆潜

作品:《锁娇骨

    陆衍刚从前线巡视归来,铠甲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水和硝烟的气息。


    他走到床前,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周渔,又看了看跪在床边双眼通红的陈佐。


    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愧疚。


    他刚刚听阿蛮说了,阿渔的命是保住了,可以后,却是再也不能孕育子嗣了。


    他沉默片刻,对着周渔,郑重地弯下了腰,“阿渔,此役,你护主有功,受此重创,是我陆衍对不住你。对不住陈佐,对不住……你们未出世的孩子。”


    “此恩、此情,衍铭感五内,永世不忘。”


    “我在此立誓,只要衍在一日,必护你与陈佐周全,护武儿平安长大,江东便是你们的家!”


    陆衍字字千钧,这是一位主公对忠勇下属最深沉、最郑重的承诺与歉意。


    陈佐猛地抬头,看向陆衍,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陆衍抬手制止。


    周渔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陆衍的脸上,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几下。


    陈佐连忙凑近倾听。


    只听周渔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主……公……言重了……”


    “护主……是阿渔……本分……”


    “不悔……”


    “本分”,“不悔”,这两个词化作了两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在陆衍的心上。


    让他喉头一哽,竟一时无言。


    他看着周渔坚韧的眼眸,看着她身旁紧握她手、眼中只有妻子的陈佐,一股巨大的敬意与酸楚,瞬间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周渔,再次深深一揖。


    随即,他转向陈佐,声音低沉有力:“陈佐,好生照顾阿渔。所需药材、用度,不必报备,直接用最好的,务必……让她早日康复!”


    “喏!谢主公!”陈佐声音哽咽。


    陆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夫妻俩,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医馆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寒风拍打窗棂的呜咽声,和周渔微弱的呼吸声。


    陈佐重新握紧妻子的手,将脸轻轻贴在她的手背上。


    感受着她指尖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温度,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满足,低低地响起:


    “阿渔……你快快好起来,我们回家。”


    周渔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回握了一下丈夫的手。


    窗外,寒风凛冽。


    医馆内,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已然重新点燃。


    它照亮了一颗母亲冰冷绝望的心,也照亮了一对夫妻回家的路……


    松鹤堂外北风呜咽,萧索清冷。


    往事历历在目,一转眼,竟已过去了二十年。


    她们都老了。


    杨秣眼圈红了又红,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她的阿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滚烫的泪珠,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阿渔……”杨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当年在广陵城外……若不是你……我早已……”


    提起当年,周渔眼眸深处,也泛起一丝水光。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小姐……往事已矣。阿渔……从未后悔。”


    阿渔。


    跨越了二十载血火岁月的誓言,再次重重地敲击在杨秣的心上。


    让她心头剧震。


    杨秣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周渔微微弯曲的左腿。


    “这条腿……每到寒冬腊月……便疼得厉害吧?”


    周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很快便回过神来,语气故作轻松:“小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指尖抹去杨秣眼角的泪痕,周渔又道,“不要哭,只是些许旧伤,不碍事的。”


    杨秣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紧紧握住周渔布满老茧的手。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周小将军。


    热烈如火,肆意张扬。


    “阿渔……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陈佐。对不起……那个孩子。”


    杨秣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悲痛与愧疚。


    周渔反手紧紧握住杨秣颤抖的手。


    提到夫君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周渔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无声地滑落。


    “小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沙哑,“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若不是杨氏,阿渔这条贱命早就死了。


    此生能追随小姐,追随老太爷,守护江东,是我和阿佐最大的荣耀。”


    “阿渔……”杨秣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将周渔紧紧拥入怀中。


    两个历经沧桑老人,在松鹤堂沉静的檀香中,在无声流淌的泪水里,紧紧相拥。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岁月刻下的皱纹里,浸满了血与火的记忆,也沉淀着超越主仆、融入骨血的深厚情谊。


    良久,周渔翻涌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她感受到杨秣肩膀的微微颤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声音异常温和:“小姐……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该肿了。”


    她微微退开些许,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拭去杨秣脸上的泪痕。


    杨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


    她看着周渔那双同样泛红的眼眸,反手握住周渔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的触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好……不哭了。”声音里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都这把年纪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渔那条微微弯曲的左腿上,带着一丝深沉的关切,“阿渔,那药……可还吃着?章大夫前几日配的新方子,可有效用?”


    周渔微微点头,“吃着呢,章大夫的药,向来是极好的。只是……老毛病了,无甚大碍,小姐不必挂心。”


    她不愿杨秣再为她的旧伤劳神。


    杨秣还想说什么,周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殿外回廊传来的、极其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渔侧耳倾听片刻,随即转向杨秣,声音压低,提醒道:“老太君,三公子……怕是快到了。”


    容止来了。


    杨秣眼眸骤然一凝,方才翻涌的情绪瞬间被压下。


    她迅速抬手,用袖角轻轻按了按微红的眼角,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


    仿佛方才的脆弱与悲痛,从未出现过一般。


    “嗯。”杨秣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老身知道了。”


    周渔立刻应声,动作麻利地帮杨秣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襟和鬓角。


    整理完毕后她退后半步,侍立一旁,眼眸低垂着。


    殿内重新恢复了肃穆。


    杨秣端坐于紫檀圈椅中,目光沉静地望向殿门方向。


    “吱呀——”


    一阵带着木质摩擦声响的轱辘转动声,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松鹤堂内,停在殿门之外。


    陆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