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广陵血战,阿渔,我们回家

作品:《锁娇骨

    建安五年,深秋。


    袁术僭越称帝,穷兵黩武,其部将纪灵率数万精锐,如蝗虫过境,席卷淮南,兵锋直指广陵。


    广陵若失,江东门户洞开。


    时任吴郡太守的陆衍,亲率八千江东子弟,星夜驰援。


    杨秣,作为陆衍最信任的臂膀和妻子,亦随军出征。


    周渔,杨秣的贴身护卫,已怀有身孕两月,胎象虽稳,却执意跟随,寸步不离。


    广陵城外,荒原之上,秋风肃杀。


    黑压压的袁军如同潮水般涌来。


    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震天的战鼓声、凄厉的号角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


    汇成一股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臭味和皮革硝石燃烧的焦糊味。


    陆衍身披玄甲,手持环首刀,屹立在阵前。


    他目光如电,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江东儿郎!随我杀——!!”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入敌阵。


    手中长刀挥舞,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杨秣紧随其后。


    她一身火红的皮甲,外罩玄色披风,手持锋利的柳叶刀,策马扬鞭,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弓马娴熟,刀法凌厉,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周渔是她最忠诚的影子,策马紧贴杨秣身侧,手中一柄沉重的环首刀,刀光闪烁,护卫着杨秣的侧翼与后背。


    她眼神锐利如鹰隑,动作迅猛如豹,丝毫看不出有孕在身。


    她的丈夫陈佐,作为陆衍的亲卫统领,正率领精锐死士,在陆衍周围浴血搏杀。


    然,袁军势大。


    纪灵狡诈如狐。


    他看出陆衍是江东军魂,集中精锐,便如毒蛇般死死咬住陆衍不放。


    一场惨烈的混战在荒原上展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断肢残臂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枯黄的野草。


    “夫人小心——!!”一声凄厉的嘶吼自身后传来。


    杨秣猛地回头。


    只见一支漆黑的狼牙重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她的后心。


    箭矢太快。


    太近。


    她甚至看不清箭簇上冰冷的寒芒。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着杨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


    一道身影如闪电般从斜刺里猛扑过来,狠狠地将杨秣从马背上撞飞出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杨秣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猛地抬头望去。


    是周渔,此刻的她浑身浴血。


    她挡在杨秣刚才的位置,那支致命的狼牙重箭,深深地贯入了她的左大腿。


    鲜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


    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滚落。


    但她死死咬着下唇,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痛呼咽了回去。


    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绝望。


    她的孩子……


    “阿渔——!!”杨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别管我!走!!”周渔的声音嘶哑,她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砍向那支箭杆。


    “咔嚓!”箭杆应声而断。


    但箭头依旧深深嵌在血肉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阿渔——!”一道魁梧的身影冲了过来。


    是陈佐,一身的血,像是从血池中捞出的修罗。


    他看到妻子中箭倒地,目眦欲裂,“阿渔——!!”


    他猛地俯身,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周渔打横抱起。


    他紧紧抱着妻子,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颤抖,感受到她大腿处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


    一股巨大的恐惧与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夫人!快走!!”陈佐对着杨秣嘶吼,声音带着泣血的悲愤。


    他抱着周渔,转身便向后方冲去。


    几名亲卫立刻拼死护卫在他们周围。


    混乱中,杨秣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周渔身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那血,不仅仅是腿上的伤口流出的。


    一股暗红色的、带着粘稠感的血液,正从周渔的下身无声地涌出。


    浸透了她的皮甲下摆,滴落在陈佐冰冷的铠甲上。


    “孩子……阿渔的孩子……”杨秣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巨大的愧疚与悲痛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陈佐显然也感觉到了。


    他抱着妻子的手臂猛地一僵。


    低头看着妻子惨白的脸,看着她身下那片刺目的暗红血迹。


    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中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将怀中的妻子抱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声音颤抖着,“阿渔,阿渔不怕,我带你回家。”


    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杀出去——!!保护主公和夫人——!!”


    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他们终于杀出重围,退回了广陵城。


    可周渔的伤,太重了。


    那一箭伤及筋骨,箭头深嵌骨缝。


    更致命的是,流产带来的大出血让周渔的身心受到了重创。


    广陵城简陋的医馆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苦涩的气息。


    周渔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脸色灰败,气息奄奄。


    她的左腿伤口狰狞,敷着厚厚的草药,依旧有血水渗出。


    下身更是血流不止。


    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冷汗浸湿了鬓发,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只有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她承受着怎样非人的痛苦。


    杨秣守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陈佐跪在床边,死死握着妻子的另一只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妻子苍白的脸,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敌人的血污和妻子暗红的血迹,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宛如濒临崩溃的野兽。


    他将脸靠在周渔的掌心,“阿渔,阿渔,你别怕……”


    见此情景,一旁的杨秣也哭得不能自已。


    她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悲痛,“阿渔……对不起……对不起……”


    周渔缓缓睁开眼,她看着杨秣,又看向跪在床边的丈夫陈佐,目光最后落在陈佐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


    周渔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想告诉她的丈夫:别怕,我没事。


    那笑容尚未成形,便被剧烈的疼痛撕扯得支离破碎,最终只化为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儿,艰难地寻找着空气。


    陈佐猛地抬起头。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将耳朵紧紧贴向妻子苍白的唇边。


    “别哭……”周渔的声音微弱如同游丝,带着气若游丝的颤抖,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武儿……还在家……”


    “武儿……还在家……”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劈在陈佐的心上。


    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死死攥住妻子冰冷的手。


    那双手,曾经与他并肩杀敌,曾经为他缝补战甲,曾经温柔地抚摸过儿子熟睡的脸庞……


    他再也无法抑制,将脸深深埋进妻子冰冷的手掌中。


    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般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周渔的手心。


    “呜……呃……”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武儿。


    他们的儿子陈武。


    才刚满三岁,虎头虎脑的,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的小家伙。


    他还在吴郡的家中,等着爹娘回去呢。


    此刻,他或许正抱着爹爹给他削的小木马,在院子里蹒跚学步,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娘亲”……


    他或许正趴在窗台上,望着院门的方向,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将他高高举起……


    他或许在梦里,还闻得到娘亲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可是,他的娘亲,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生死未卜。


    腹中那个他期盼已久的小弟弟或小妹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而他的爹爹,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汉子,此刻却也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跪在妻子床边,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发出绝望的呜咽。


    周渔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滚烫湿意,感受着丈夫那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的力道,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她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比身体的伤痛更甚百倍。


    她想抬起手,想抚摸丈夫凌乱的头发,想擦去他脸上的泪痕,想告诉他:


    别哭,阿佐,别哭……武儿还在家等着我们……


    我们……要活着回去的……


    可是,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只能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住丈夫的手。


    她的目光,透过模糊的视线,落在丈夫埋在她手心的、剧烈颤抖的后脑勺上。


    那上面,还沾着敌人的血污和尘土。


    她的嘴唇再次无声地翕动,没有声音,只有口型,一遍又一遍:


    “阿佐……别哭……”


    “武儿……在家……”


    “我们……回家……”


    陈佐似乎感受到了妻子无声的呼唤。


    他猛地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紧紧抵住妻子冰冷的额头。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周渔的脸颊上,与她的冷汗混合在一起。


    “阿渔,你听着!”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撑住!给我撑住!!”


    “武儿……在家!他在等我们回去!!”


    “我陈佐对天发誓!就算踏遍天涯海角,寻遍天下名医,我也一定要治好你!!”


    “我们……一起回家!!”


    “我们一起……看着武儿长大!!”


    周渔看着丈夫近在咫尺,布满血泪的脸庞,看着他眼中深沉的爱意。


    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她极其艰难地再次扯动了一下嘴角。


    这一次,一丝微弱的带着安抚与承诺的笑意,终于在她苍白的唇边绽放开来。


    如同在凛冽寒风中,悄然绽放的一朵……染血的白梅。


    她微微动了动被丈夫紧握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回握了一下。


    无声的回应。


    胜过千言万语。


    陈佐感受到妻子指尖那微弱却坚定的回应,心头剧震。


    他将妻子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泪水更加汹涌。


    “阿渔!!”他再次将脸埋进妻子的手心,“你答应了的,不能食言……”


    杨秣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在血泪中紧紧相拥的夫妻,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心中翻涌着巨大的悲痛、愧疚,以及深深的震撼与感动。


    阿渔,阿渔,你千万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