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沙盘习字
作品:《锁娇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阮乔每天都在练字。
现在的她基本上都能听懂胡医女和阿竹的话。
只不过她的口音还在。
关系不大,能与人交流就行。
暖阁一角,铺着一层厚实、均匀的细沙,这便是阮乔的“书案”。
沙盘旁,阮乔盘腿坐在铺着厚绒垫的蒲团上,纤细的手指紧握着一根削磨光滑的小树枝。
她微微弓着背,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沙盘上那尚未干透的痕迹。
一个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是“明”字的沙痕。
左边那个弯弯的“月”字,她描摹了十几遍,总算有了点模样。
可右边那个“日”字,阮乔的眉头紧紧蹙起,小脸绷得紧紧的。
阿竹那句“踩扁的饼”的嘲笑言犹在耳。
她屏住呼吸,手腕悬空,小心翼翼地用树枝的尖端,在细沙上画圈。
她努力想让那个圆圈更圆润、更规整。
可树枝划过细沙的触感生涩难控,手腕微微一抖,那圆圈便又歪向一边,边缘凹凸不平,活脱脱一个——被踩了第二脚的饼!
“唉……”阮乔泄气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她伸出食指,带着点赌气的意味,用力将那失败的“日”字抹平。
细沙簌簌落下,沙盘上恢复一片平整。
“噗嗤!”旁边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
阮乔扭头看去。
只见阿竹也盘腿坐在另一个蒲团上,面前同样是一个小沙盘。
她手里也握着树枝,但心思显然不在写字上。
圆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乔那被抹平的沙盘,小声道:
“夫人您这‘日’字怎么越画越像……嗯,像被车轮碾过的炊饼了?”
阮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用树枝在沙盘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阿竹自己的沙盘:“你……看看你自己!”
阿竹低头一看,自己沙盘上那个“人”字,更是惨不忍睹。
一撇一捺歪七扭八,像是喝醉了酒在打架,结构松散得仿佛随时要散架。
她脸一红,连忙也伸出食指,胡乱抹平,嘴里嘟囔着:“哎呀!奴婢这个‘人’字……它……它不听话。老想跑!”
“是你不专心!”阮乔毫不客气地戳穿她,用树枝在沙盘上点了点阿竹的方向,“胡嬷嬷教了三遍!你还写这样。”
阿竹吐了吐舌头,圆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转移了话题:“夫人,您说这写字怎么这么难啊?比绣花难多了!
绣花好歹有线绷着,有样儿照着,这写字全凭感觉,奴婢手腕都酸了!”
她说着,还夸张地甩了甩手腕,做出酸痛难忍的样子。
“手腕酸?”一个低沉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胡医女端坐在稍远些的蒲团上,面前放着捣药的石臼和杵。
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阿竹叫苦连天的模样,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缓无波:
“写字如练功。悬腕,凝神,力透笔尖。腕酸是力未到,神未聚。”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竹的沙盘上,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严厉,“你方才写‘人’字时眼睛瞟了窗外三次。心思飘了。”
阿竹被戳穿,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连忙低下头,小声辩解:
“胡嬷嬷,奴婢没有,就是……就是脖子有点酸,活动活动。”
胡医女瞪了阿竹一眼,没再理会阿竹的狡辩。
目光转向阮乔的沙盘,声音放缓了些:
“夫人,‘日’字非圆。乃天圆地方之‘圆’意。起笔微顿,转腕圆润,收笔回锋。如画圆月,饱满而有骨。”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手边备用的树枝,在阮乔沙盘旁的空地上,缓慢而清晰地示范起来。
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手腕转动间,一个饱满圆润、带着清晰骨力的“日”字,便流畅地出现在细沙之上。
古朴方正,笔画匀称,透着一股沉稳的力量感。
阮乔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胡医女的动作,一丝细节都不放过。
她看着树枝在沙上划出流畅的弧线,看着起笔的微顿,转腕的圆润,收笔的回锋……
心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韵律在其中流淌,原来,看人写字也是一种享受。
“看明白了吗?”胡医女放下树枝,看向阮乔。
阮乔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嗯!顿、转、回!”
她努力模仿着胡医女的发音,虽然口音依旧浓重,但字字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树枝,再次落向自己的沙盘。
她回忆着胡医女的动作,手腕悬空,指尖用力,树枝尖端在细沙上轻轻一顿。
随即,手腕沉稳地转动,画出一个饱满的圆弧。
最后,树枝尖端微微一顿,向内轻轻一回。
一个虽然依旧带着几分稚嫩、但明显比之前规整圆润许多的“日”字,清晰地呈现在沙盘之上。
虽然笔画略显生涩,但那份努力模仿的骨力和圆润,已然可见!
“哇!夫人,您写得好多了!”阿竹凑过来一看,圆脸上满是惊叹,随即又苦着脸,“奴婢怎么还是写不好啊。”
她拿起树枝,对着自己的沙盘,学着阮乔的样子,手腕悬空,憋足了劲,用力一顿。
结果用力过猛,树枝在沙上戳出一个深坑。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补救,手腕一抖,那“人”字的一撇瞬间歪到了天边,比之前更惨不忍睹。
“噗……”阮乔看着阿竹那副手忙脚乱、越描越黑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医扫过阿竹的“杰作”,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笑意。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阿竹,写字非蛮力,需凝神静气,心浮气躁是写不出好字来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写不好,今日多写十遍。”
“啊?!十遍?!”阿竹哀嚎一声,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只霜打的茄子,“胡嬷嬷,饶了奴婢吧,奴婢的手,真的要断了!”
胡医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坚定地拒绝了:“断不了。写!”
阿竹欲哭无泪,只好认命地低下头,对着沙盘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愁眉苦脸地继续较劲。
她一边写,一边小声嘟囔:“人,做人难,写字更难,做个会写字的人,难上加难……”
阮乔看着阿竹苦大仇深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
她不再理会阿竹,重新专注于自己的沙盘。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新写的还算满意的“日”字,和之前那个勉强过关的“月”字组合在一起。
一个歪斜的“明”字,出现在沙盘中央。
“明……”阮乔低声念着这个字,眼眸中闪烁着微光。
光明?
她在这个世界,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明”?
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明”字的沙痕。
细沙的颗粒感带来一种奇特的触感。
她忽然想起胡医女昨日教她的另一个字——“暖”。
她拿起树枝,在“明”字旁边,学着胡医女教她的笔顺,一笔一划,缓慢而认真地写下一个“暖”字。
宝盖头要盖住下面的“友”,下面的“友”字要写得舒展……
“暖……”阮乔写完,轻轻呵出一口气。
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她看着沙盘上并排的“明”和“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光明与温暖。
这大概就是她此刻,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慰藉了吧?
暖阁内,阮乔专注地描摹着沙盘上的字迹,阿竹愁眉苦脸地与“人”字搏斗。
胡医女则重新拿起药杵,不紧不慢地捣着药材,偶尔抬起目光在阮乔专注的侧脸和阿竹苦哈哈的小脸上扫过。
窗外寒风凛冽,隐约传来鸽子咕咕咕的叫声。
胡医女眼神微闪,这平静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