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乱世红颜,命如草芥

作品:《锁娇骨

    至此,持续了整整七天的《潇湘水云》终于落下了帷幕。


    再也没有响起。


    萧珏不弹了,他觉得没意思。


    又是新的一天,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天没有琴声响起。


    在窗边站了好久的阿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圆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哎呀!终于清净了!”


    阮乔和胡医女笑笑不语。


    日子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在竹露院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流淌得舒缓而宁静。


    陆沉离开建康已近一月,这座深宅后院,非但没有因主人的缺席而陷入混乱,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和谐。


    目光落在竹简上,阮乔的思绪却有些飘远。


    她想起自己初入陆府时的忐忑与抗拒,想起那些从影视剧里看来的、对古代后宅的刻板印象——


    正妻刻薄尖酸,动辄罚跪立规矩;


    妾室勾心斗角,为争宠不择手段;


    后院如同修罗场,日日上演着不见血的厮杀。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崔挽,陆沉名正言顺的正妻,她并非是想象中的刻薄妇人。


    相反,她端庄雍容,大气沉稳。


    她从未因阮乔的出身低微或骤然得宠而刻意刁难,更不曾要求她们这些妾室每日晨昏定省、立规矩伺候。


    她安静地存在着,将后宅的纷扰隔绝在外,维系着一种井井有条的秩序。


    阮乔曾远远见过崔挽几次。


    或在回廊匆匆而过,或在花园亭中处理事务。


    她总是穿着深紫色或墨色的锦袍,发髻高挽,面容沉静无波,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威严与从容。


    她身边总是跟着几位同样气度沉稳的管事嬷嬷。


    她们在她身边低声汇报着府中各项事务:田庄收成、库房支取、年节采买、仆役调度……


    桩桩件件,繁杂琐碎,她却处理得有条不紊,游刃有余。


    阮乔甚至听说,崔挽不仅没有苛待她们这些妾室,反而在衣食用度上颇为大方。


    苏莲月喜欢江南时兴的绸缎,崔挽便命人从江南商行采买最新花色的软缎送去藕香榭。


    楚红蕖好骑马射箭,崔挽便吩咐马厩备好最温驯的骏马,任由她驰骋校场。


    就连她阮乔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竹露院的一应用度,也从未短缺,甚至颇为精致。


    崔挽还特意吩咐过,阮夫人身子弱,药材补品要备足,炭火要烧旺些。


    这哪里是正妻?


    分明是一个极其称职、甚至堪称完美的大管家啊。


    她的心思,似乎全在如何维系陆府这个庞大机器的正常运转上,而非争风吃醋、打压妾室。


    说起来,崔挽年纪不过二十,比自己只大了两岁而已。


    放在现代,崔挽还是个孩子呢。


    阮乔真心佩服她。


    这姐妹是真的优秀啊!


    更让阮乔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后宅几位夫人之间的关系。


    温柔如水的苏莲月见到崔挽时,总是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带着真诚的敬重。


    见到楚红蕖,也会亲热地唤一声“红蕖妹妹”。


    对阮乔也从未有过任何刁难或排挤,反而在她初入府时,还派人送过几匹上好的苏绣料子。


    这份情,阮乔一直记在心里的。


    还有楚红蕖,虽然性情泼辣直爽,但她见到崔挽时,也是规规矩矩行礼,眼神坦荡,带着将门之女的飒爽。


    她与苏莲月似乎关系不错,偶尔会去藕香榭串门,两人在暖阁里说说笑笑。


    她对阮乔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偶尔碰到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至于阮乔自己,她乐得清闲,整日窝在竹露院,与阿竹、胡医女为伴,学学官话,练练写字,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她刻意避开与其他夫人的交集,崔挽也从未要求她们必须走动。


    大家相安无事。


    老太君每日待在松鹤堂,不问后院的事,各院夫人不必去她请安。


    这哪里是勾心斗角的后院?


    分明是一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甚至有点“姐妹情深”意味的和谐社区。


    阮乔放下竹简,轻轻叹了口气。


    无脑电视剧害人不浅!!!


    女孩之间,应该是友好互助的。


    女人为什么要为难女人?


    在这乱世之中,在这男权至上的时代,她们这些依附于男人生存的女子,本就是命运共同体中的弱者。


    争宠?


    斗狠?


    不过是男人眼中取乐的戏码,是内耗,是自相残杀!


    最终得益的,只有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


    她想起历史上那些血淋淋的教训。


    汉宫飞燕合德,争宠斗艳,最终双双惨死。


    唐宫武周夺嫡,骨肉相残,血染宫闱。


    后宫佳丽三千,真正能善终的又有几人?


    不过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凄凉晚景,或是“一抔净土掩风流”的悲惨结局。


    与其将刀锋对准彼此,不如守住自己的一方天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才是乱世中,女子最明智的生存之道。


    抱团取暖,各安其分,在有限的天地里,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安宁与尊严。


    呵,死男人倒是艳福不浅!


    阮乔撇了撇嘴,漂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服气。


    凭什么他就能坐拥如此和谐的后院?


    凭什么这些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女子,都要围着他转?


    就凭他是江东之主?


    就凭他手握生杀大权?


    一股混合着酸涩与不忿的情绪,悄然涌上心头。


    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清醒的认知取代。


    无论如何,这样的局面,对她阮乔而言,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没有刁难,没有倾轧,没有无休止的争宠与算计。


    她可以安心地待在竹露院,不愁吃穿,不受打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学官话,识文字,了解这个时代。


    有阿竹的活泼贴心,有胡医女的沉默守护。


    这日子平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甚至让她生出一种“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错觉。


    指尖抚过竹简上那凹凸的刻痕,冰冷的触感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阮乔眼眸中那点安逸的微光迅速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想离开的心,从未动摇。


    这竹露院再安逸,终究是牢笼。


    是陆沉用权势和欲望为她打造的、华丽的金丝笼。


    她不是崔挽,不是苏莲月,也不是楚红蕖。


    她们生于斯,长于斯,她们的家族、她们的命运早已与陆沉、与江东牢牢绑定。


    她们安于现状,甚至甘之如饴。


    但她不同。


    她是阮乔,是她自己,她不属于任何人。


    她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的灵魂深处,烙印着对自由的渴望。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命运被一个男人掌控,无法忍受成为他人附庸、任人摆布的处境。


    她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气,渴望掌控自己的人生,哪怕前路荆棘密布。


    但绝不是现在!


    阮乔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躁动。


    乱世红颜,命如草芥!


    这不是一句空话,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她想起历史上那些战乱年代女子的悲惨命运。


    汉末黄巾之乱,流民如潮,女子或被掳掠为奴,或被充作军粮,惨不忍睹。


    五胡乱华,中原陆沉,汉家女子更是如同牲畜般被驱赶、被贩卖、被蹂躏。


    即便是王侯贵女,一旦城破国亡,也难逃被俘、被辱、被杀的厄运。


    所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她阮乔,一个来历不明、无依无靠的孤女。


    在这乱世之中,如同无根浮萍。


    一旦离开陆府这棵暂时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是被乱兵掳掠,沦为玩物?


    是被拐卖青楼,生不如死?


    然后就像历史上无数无名女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乱世的尘埃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要有的!


    阮乔缓缓闭上眼,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这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自由,固然可贵。


    但活着,是前提!


    没有力量支撑的自由,不过是空中楼阁,是催命符。


    她需要时间。


    需要在这相对安全的竹露院中,积蓄力量。


    学习语言,掌握文字,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熟悉陆府的布局,摸清守卫的规律,甚至寻找可能出现的盟友。


    她要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耐心地编织着自己的网,等待破茧之机。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


    阮乔睁开眼,所有的迷茫、安逸、不忿都已沉淀下去。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与决绝。


    她重新拿起竹简,指尖描摹着笔画的走向,一笔一划,缓慢而坚定。


    学习。


    积蓄。


    等待。


    蛰伏。


    在这乱世深宅的方寸之地,她阮乔,要为自己搏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