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琴声起,萧少公子
作品:《锁娇骨》 知道了阮乔存在的可能意义,萧珏的心跳微微加速。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虽然这光亮微弱而危险,但,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可能。
然而,难题也随之而来。
如何接近她?
那女子身处陆府深宅后院,被重重护卫看守。
他萧珏,身为荆州质子,身份敏感,一举一动都在江东眼线的严密监视之下。
他如何能避开耳目,接近一个内宅妇人?
又如何能在不引起陆沉警觉的情况下,从她身上获取有价值的信息?
甚至是利用她呢?
直接接触?
无异于自寻死路!
陆沉的眼线遍布建康,他前脚踏入竹露院,后脚消息就会传到陆沉耳朵里!
届时,不仅计划败露,他萧珏也会立刻被扣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间接试探?
风险同样巨大,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
萧珏在窗前来回踱步,墨色斗篷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
他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在重重迷雾中寻找着那条最隐蔽、最安全的路径。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水榭一角。
那里,摆放着一张古朴的紫檀木琴案,案上放着一架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七弦琴。
这是他入住松涛别院后,江东方面体贴地为他准备的消遣之物。
琴……
萧珏的目光在古琴上停留片刻,眼底深处骤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猛地停下脚步。
一个大胆而迂回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不能直接接触到那阮氏。
但他可以制造一个“巧合”!
一个合乎情理,却又足以引起对方注意的“巧合”。
萧珏走到琴案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片火热。
他缓缓坐下,将古琴置于膝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澄澈与沉静。
他双手抚上琴弦,指尖微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山涧清泉滴落玉盘,骤然打破了水榭内的寂静。
紧接着,一连串流畅而清雅的音符,如同流水般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琴声悠扬婉转,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与灵动。
春风拂过柳梢,细雨润泽新荷。
在这份温婉之下,却隐隐透着一丝云雾缭绕般的孤寂。
他弹奏的,是一曲流传于荆楚之地的古调——《潇湘水云》。
此曲意境深远,既有云水苍茫的壮阔,又有烟波浩渺的孤寂,更蕴含着一种对未知的探寻与叩问。
萧珏的琴艺极高,这并非虚言。
他自幼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皆有所成,尤擅抚琴。
此刻,他将心中身处敌营的孤寂,对江东虚实的探寻,对未知的渴望,尽数融入琴音之中。
琴声时而清越如鹤唳九天,时而低沉如幽谷回响,时而缠绵如情人低语,时而激越如金戈交鸣!
琴音穿透水榭的窗棂,在寒风中飘散开来。
松涛别院位于建康城北,距离陆府有相当一段距离。
竹露院则位于陆府东跨院较为偏僻的一角。
两者之间,隔着数条街巷和一片不小的园林。
距离不算近,寻常声音难以传递。
然,今日清晨,寒风凛冽,万籁俱寂。
加之松涛别院地势较高,琴声清越悠扬,竟能穿透清冷的空气,隐隐约约地飘向陆府方向。
竹露院暖阁内,阮乔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捧着一卷粗糙的竹简,正认真看着上面的字。
看不进去。
昨夜被陆沉折腾得狠了,加上清晨又被阿竹强行拖起来去送行,此刻她只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阿竹端来一碗温热的莲子羹,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
“夫人,您喝点羹汤暖暖身子吧。”阿竹轻声说道,圆脸上带着关切。
阮乔“嗯”了一声,放下竹简,拿起调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莲子羹。
她的思绪有些飘忽,还在想着清晨东篱门外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幕。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的琴声,若有若无地,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凛冽的寒风,轻柔地飘了进来。
阮乔搅动羹汤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琴声很美。
不同于她听过的任何现代音乐,带着一种古朴、悠远、宁静的意境。
在这寒冷的冬日清晨,这突如其来的琴声,像是一股清流,瞬间涤荡了她心头的疲惫与烦躁。
她不由自主地放下调羹,站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琴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遥远缥缈,却能轻轻拂过她的耳膜。
琴声似乎是从城北方向传来的?
琴音袅袅,连绵不绝。
阮乔静静地听着,水润的眼眸闪过一丝迷惘。
丝丝缕缕的琴音触动着她的心弦。
这琴声,让她想起了故乡江南的烟雨,想起了小桥流水,想起了那些早已模糊的、属于和平年代的宁静与美好。
一种浓烈的乡愁与孤寂感,悄然涌上心头。
她想家了。
“夫人,您听……好像有琴声?”阿竹也凑到窗边,圆脸上带着一丝好奇,侧耳倾听,
“真好听,像是城北那边传来的?”
阿竹认真辨别着琴音传来的方向,“夫人,是松涛别院。定是那位荆州来的萧少公子在抚琴!听说这位少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荆州有名的才子呢!”
因为情绪比较激动,她的语速有些快,阮乔没听懂阿竹说的话。
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阮乔便立在窗边静静地听着琴音。
琴声悠扬,但在那份温婉与清雅之下,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一丝孤寂。
这抚琴之人,并非仅仅在抒发情怀,而是在用琴音叩问着什么。
寂静的清晨,这琴声……是巧合?
还是……另有所图?
一丝本能的警惕,悄然浮上阮乔的心头。
弹琴的人是谁?
暖阁厚重的锦缎门帘被轻轻掀开,一股带着药草清香的暖风涌入。
胡医女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青釉药碗走了进来。
她习惯性地扫过暖阁,目光落在窗边时,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只见阮乔正站在半开的窗边,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
阿竹站在她身侧稍后一步,也伸着脖子往外看,圆润的脸颊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
胡医女心头一紧,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厉声呵斥,只是脚步加快了几分,急步走到窗边。
“夫人!”胡医女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担忧。
她伸手,枯瘦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在阮乔微凉的手背上,“风冷如刀,寒气侵骨,您身子弱,受不得这般寒气。”
她看着阮乔,“快快关上窗,莫要着了凉。”
阮乔被胡医女温暖的手掌一碰,才恍然回神,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连忙点头:“胡嬷嬷,我这就关。”说着,便伸手去关窗。
谁知胡医女早已抢先一步关上了。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阿竹,责备道:“阿竹,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拦着点夫人?夫人不懂这建康冬日的厉害,你还不懂吗?这风钻进骨头缝里,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阿竹圆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嘟囔:“嬷嬷奴婢看夫人好像有心事,想透透气……就……”
她没敢说完,但脸上写满了愧疚。
“有心事……也不能拿身子骨开玩笑。”
胡医女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这身子啊,是自个儿的,得爱惜。夫人年轻,不懂保养,你这贴身伺候的,得多上心才是。”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阿竹的手臂,“去,给夫人拿件厚实点的披风来。”
“哎!奴婢这就去!”阿竹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跑开了。
阮乔是一点都没听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但大概知道是胡医女说了阿竹什么。
她拍拍胡医女的手,“不、怪、阿竹。”
胡医女点头,这才扶着阮乔的手臂,将她引到铺着厚厚绒毯的矮榻边坐下。
她将手中温热的药碗放在矮几上,仔细端详着阮乔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鼻尖,眼中满是心疼:
“瞧瞧,脸都冻红了。快坐下暖暖。”
她拿起一个温热的暖手炉,塞进阮乔手里,“捧着,暖暖手。”
阮乔捧着暖手炉,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驱散了指尖的冰凉。
她看着胡医女写满关切的侧脸,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胡嬷嬷……”阮乔的声音带着一丝依赖,指了指矮几上的药碗,小脸又皱了起来,“苦……”
胡医女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端起药碗,递到阮乔面前,声音低沉平缓,“良药苦口,夫人。这药温养气血,调理内息,是固本培元的好方子。您身子虚寒,需得按时服用。”
她看着阮乔皱巴巴的小脸,补充道,“老奴备了蜜饯,喝完药吃一颗,就不苦了。”
阮乔看着胡医女温和却坚定的眼神,知道躲不过,只好认命地接过药碗。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将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
中药是真苦啊。
胡医女立刻递上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蜜饯。
阮乔连忙抓起一颗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冲淡了满口的苦涩,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
胡医女看着阮乔那副如同偷吃到糖果般满足的小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慢点吃,别噎着。”
这时,阿竹拿着一件厚实的银狐裘披风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给阮乔披上,系好带子。
胡医女看着两个女孩,一个捧着暖炉小口吃着蜜饯,一个细心地整理着披风,表情有些无奈。
“阿竹,吃。”阮乔拿起一颗蜜饯塞到了阿竹的嘴里。
“唔,谢谢夫人。”阿竹笑弯了眉眼。
“胡嬷嬷,也吃。”阮乔又拿出了一颗,递到胡医女嘴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她伸手接过放进嘴里。
随即低声叹息道,声音里带着无奈,“唉,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小祖宗。一个不顾身子吹冷风,一个也不知道拦着点……”
阿竹闻言,吐了吐舌头,圆脸上绽开讨好的笑容:“嬷嬷,奴婢下次一定记住!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
阮乔也抬起头,眼眸弯成了月牙儿,学着阿竹的样子,脆生生地应道:“嗯!听胡嬷嬷的话!不吹风!”
暖阁内,一派温馨融洽。
阮乔突然说道:“胡嬷嬷,你听到琴音了吗?也不知道是谁。”
大冬天的弹琴,也不怕手上长冻疮。
胡医女还没有回答,阿竹赶忙接话,“夫人,奴婢知道,肯定是萧少公子。”
“萧少公子,那是谁?”
“就是荆州来的质子啊……”
“哦,”阮乔了然,难怪啊,他也是想家了。
……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水榭内久久回荡。
萧珏缓缓睁开眼,指尖轻轻按在犹自震颤的琴弦上,止住了最后一丝余韵。
第一步棋,已经落下。
接下来……便是耐心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