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陆氏儿郎,从不畏战

作品:《锁娇骨

    杨秣的泪都流干了。


    那场惨烈的归途,如同淬火的利刃,将杨秣心中最后一点柔软彻底斩断。


    回到吴郡,她强忍悲痛,以铁腕手段稳住了因陆衍猝然离世而动荡不安的局势。


    她亲自披麻戴孝,主持了夫君与次子盛大的葬礼。


    灵堂之上,她一滴泪未流,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葬礼过后,她将年仅十八岁的长子陆沉叫到密室。


    她将那柄沾满弟弟鲜血的长槊,重重地放在他面前。


    “阿沉,”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冻结的冰河,


    “你爹死了,阿池也死了。死在了袁术和夏侯渊的手里。


    陆家的基业,江东的担子,现在……落在你肩上了。”


    陆沉看着那柄染血的凶器,看着母亲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仇恨与决绝的眼眸。


    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冽气息在周身弥漫。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槊杆。


    指尖传来的寒意和那早已凝固的弟弟的暗红血迹,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母亲,”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与沉重,“我知道该怎么做。”


    母子二人,在密室昏黄的烛火下对视。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软弱悲戚,只有一种无如钢铁般坚硬的意志在传递、在交融。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深深埋下,只待破土而出,化作焚天的烈焰!


    接下来的两年,是江东最黑暗、最动荡的岁月。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豪强蠢蠢欲动。


    杨秣凭借母族弘农杨氏在朝野的深厚人脉和影响力,为陆沉争取到了朝廷的正式任命,稳住了大义名分。


    她利用夫君陆衍留下的旧部人脉和威望,亲自出面安抚、震慑那些摇摆不定的地方豪强。


    她甚至不惜动用杨氏在江东的暗线,为陆沉刺探情报,清除异己。


    而陆沉,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则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


    他继承了父亲的勇武和母亲的刚毅,更有着远超常人的铁血手腕和军事天赋!


    他以雷霆手段清洗内部,整饬军纪,提拔寒门,唯才是举!


    他亲率精锐,如疾风般扫荡了周边割据势力,以战养战,迅速扩张地盘!


    每一次出征,他都如同复仇的修罗,所向披靡!


    他的威名,是用敌人的鲜血和白骨堆砌而成!


    杨秣站在幕后,为儿子撑起一片稳固的后方。


    她看着他一步步从丧父丧弟的悲痛少年,蜕变成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江东霸主。


    她看着他眼底的仇恨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名为“野心”和“掌控”的力量。


    夫君,持誉长大了……


    手中的参茶早已凉透。


    杨秣缓缓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簪。


    松鹤堂内依旧静谧,只有檀香袅袅。


    阿沉,又要出征了。


    北上。


    伐郑。


    郑阎虎……


    夏侯渊……


    这两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如毒蛇般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她的心脏。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份痛楚与恨意,依旧如同昨日般清晰。


    “阿渔。”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阴影里的周渔,立刻无声地走上前来。


    她比杨秣年长几岁,鬓发也已花白,穿着深青色的干净棉袄,外罩一件半旧的墨绿比甲。


    面容沉静,眼神温和,带着岁月沉淀的睿智。


    她是杨秣从弘农杨家带出来的贴身丫鬟,陪着她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到嫁为人妇,再到如今历经沧桑的老太君。


    五十年的相伴,早已超越了主仆,是除了陆沉外,杨秣在这世上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了。


    “太君,”周渔的声音低沉柔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参茶凉了,老奴给您换一盏热的?”


    杨秣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几株苍劲的古松上,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更遥远的北方。


    “不必了。”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飘忽,“阿渔……你还记得……阿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你给他做糖蒸酥酪吗?每次都要放双倍的蜜豆……”


    周渔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强忍着泪意,低声道:“记得……二公子……最是嘴甜,每次吃完,都要抱着老奴的胳膊说‘阿渔姑姑做的酥酪最好吃!比娘做的还好!’……”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太君……您……您别总想着这些伤心事……二公子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如此伤怀……”


    “怎么能不伤怀?”杨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阿渔,你说,我怎么能不伤怀?”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周渔,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如同熔岩般的恨意与决绝,“我恨!恨那郑阎虎!恨那夏侯渊!恨这吃人的世道!阿池,我儿……他才十六岁!他本该……本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痛楚,随即又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冰冷,“阿沉……要去讨债了。”


    周渔看着杨秣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心头剧痛。


    她太了解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了。


    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支撑着她熬过了最黑暗的岁月,却也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小姐……”她声音带着心疼,“主君他……定会为二公子讨回公道的!您……您要保重身体,等着看那一天!”


    杨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火焰已被强行压回深潭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嗯。阿渔,我们一起等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杨秣拉过周渔的手,轻轻拍了了拍。


    周渔强忍着泪意,反握着杨秣的手,用力紧了紧。


    当年,死于盱眙的众多陆氏亲卫里,还有周渔的夫君,陈武的父亲,陈佐。


    这仇,一直都在。


    杨秣的目光落在案几上由陆衡送来的、关于大军开拔日期的简报上。


    “阿渔,”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去库房,把老太爷留下的那副金丝软猬甲取出来。那是用天蚕丝混着金线织就的,刀枪难入。”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告诉阿沉,出征时……穿上它。”


    周渔躬身应道:“是,太君。老奴这就去办。”她转身欲走。


    “等等。”杨秣叫住了她。她沉默片刻,目光投向北方,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再告诉他……”


    “陆氏儿郎,从不畏战,陆家的血仇……该清了。”


    周渔心头一震,看着杨秣的侧影,郑重地点头:“老奴……明白!”


    她深深一躬,转身快步离去。


    松鹤堂内,重归寂静。


    檀香依旧袅袅。


    杨秣端起那盏早已凉透的参茶,缓缓饮尽。


    冰冷的苦涩滑入喉中,如同咽下那沉淀了多年的血泪与仇恨。


    窗外的夕阳,正一点一点沉入远山之后,将天边染成一片如同当年盱眙古道般的……血色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