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辞别,望母亲保重身体
作品:《锁娇骨》 夜色如墨,笼罩着建康城。
陆府深处,松鹤堂内灯火通明。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金铁摩擦的铿锵之音,踏碎了松鹤堂外回廊的寂静。
声音停了,厚重的锦缎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起。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室外凛冽的寒气,踏入松鹤堂。
陆沉来了。
他穿着一身玄青色、泛着幽冷光泽的明光铠!
甲叶层层叠叠,覆盖着精悍的身躯,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肩吞是狰狞的狻猊兽首,护心镜光可鉴人。
腰间束着黑革带,悬挂着一柄古朴沉重的环首长刀。
刀鞘是乌沉木所制,镶嵌着几颗黯淡的墨玉。
刀柄缠着暗红色的熟牛皮,磨损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历经沙场的沧桑与杀气!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腰间悬挂的那柄佩剑!
剑鞘是极其罕见的墨玉鲨鱼皮所制,色泽深沉内敛,剑格处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色泽温润的羊脂白玉。
剑虽未出鞘,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
这柄剑,正是他父亲陆衍生前的佩剑——“定吴”!
陆衍死后,此剑便供奉在陆氏宗祠,非重大战事或祭祀,绝不轻动!
陆沉高大的身影立在堂中,烛火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面容沉凝如铁,深邃的眼眸深不见底。
此刻,他正平静地注视着端坐在紫檀圈椅中的母亲——杨秣。
杨秣在陆沉踏入堂内的瞬间,便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他身上那身冰冷肃杀的明光铠上。
随即,便死死定格在他腰间悬挂的那柄墨玉鲨鱼皮剑鞘的佩剑上!
“定吴”!
夫君的佩剑!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剧痛猛地冲上眼眶!
视线瞬间模糊!
烛光摇曳中,那高大挺拔的身姿,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那眉宇间沉凝如山岳的气质……
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个策马扬鞭、英姿勃发的夫君陆衍……
重叠在了一起!
“衍……郎……”一声极轻、带着颤抖的呓语,几乎不受控制地从她干涩的唇间溢出。
随即,她猛地惊醒!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迅速垂下眼睑,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湿意和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
她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了锦袍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沉将母亲那一瞬间的恍惚与失态尽收眼底。
眸光微闪,他上前几步,在距离母亲三步之遥处站定,微微躬身行礼:“母亲。”
杨秣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翻涌。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儿子脸上。
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被岁月和战火打磨得更加冷硬、更加棱角分明,眉宇间沉淀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深沉。
像,太像了……像他的父亲。
可那眼神……却比他的父亲更加冰冷,更加深不可测。
“阿沉……”杨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努力维持着平日的端宁,“都……准备好了?”
“嗯。”陆沉只回了一个字,声音平淡无波。
他解下腰间悬挂的“定吴”剑,双手捧起,递到杨秣面前,“明日出征,儿……欲佩此剑北上。”
杨秣的目光落在那柄熟悉的墨玉鲨鱼皮剑鞘上,指尖微微颤抖。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拂过那冰冷光滑的鞘身,指尖停留在剑格处那颗温润的羊脂白玉上。
那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夫君掌心的温度。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余韵,随即又强行压下,
“此剑……随你父亲征战半生,饮血无数,煞气极重。你……当慎用。”
“儿明白。”陆沉沉声道,将剑重新佩回腰间。
象征着陆氏荣耀与血仇的利刃,稳稳悬于他身侧,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堂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母子二人相对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张力。
那场发生在盱眙古道的惨剧,如同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那是母子二人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是午夜梦回时最深的痛楚与自责。
陆沉的目光落在母亲鬓角刺目的霜发和眼角的深刻皱纹上。
岁月无情,当年那个策马扬鞭、英姿飒爽的弘农贵女,如今已是风霜满面的老妪。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那个染血的黄昏……
丹阳城外,烽烟蔽日!
纪灵那狗贼的五千精锐,像疯了一样冲击着宛陵摇摇欲坠的城墙!
箭矢如蝗!
滚石檑木如同暴雨般砸落!
城头之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守住!给老子守住!”他嘶吼着,手中的环首刀早已卷刃,身上甲胄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父亲新丧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江东震动!
他受父亲遗命镇守丹阳,这里是陆家基业的西大门!
绝不能丢!
纪灵狡诈如狐!
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纪灵就是要死死拖住陆沉!
拖住江东最后的精锐!
为郑阎虎的走狗——袁术,在盱眙古道伏击陆衍灵柩和陆池争取时间!
他陆沉怎会不知?
他杀红了眼!
每一次挥刀,都带着焚天的怒火!
他知道陆池在护送陆衍的灵柩!
他知道那条古道凶险万分!
可我他……他走不了!
宛陵城下,每一刻都有无数将士在倒下!
他不能走!
他不能辜负父亲的托付!
终于……他们终于杀退了纪灵!
那狗贼丢下上千具尸体,狼狈逃窜!
他顾不上喘息,顾不上满身的伤痛!
立刻点齐还能上马的亲卫,星夜兼程!疯了似的向盱眙古道狂奔!
风雪如刀!
刮在脸上生疼!
马蹄踏碎冰凌,在寂静的雪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心……在滴血!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我,越收越紧!
当他赶到盱眙古道……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血!
残阳如血!
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江东儿郎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冰冷的雪地上!
折断的刀枪!
破碎的旌旗!
倾覆的灵车!
染血的白幡在凄厉的风中无力地飘荡……
还有倾覆的灵车旁……他的弟弟,陆池。
“啊——!!!”
母亲凄厉的叫声震彻山谷。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与恨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郑阎虎!
夏侯渊!
终有一日,他要将他们们挫骨扬灰!
永世不得超生!
自责与暴戾的气息,从陆沉周身弥漫开来!
松鹤堂内的烛火仿佛都为之摇曳!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如同濒临疯狂的凶兽!
杨秣看着儿子眼中的痛苦与暴戾,看着他紧握的拳头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她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心疼与悲怆包裹着!
透过陆沉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儿子内心深处的炼狱!
看到了那份比她更深沉、更沉重的痛苦与自责!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杨秣的鼻尖!
她猛地别过脸,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在无声地剧烈颤抖着。
陆沉看着母亲无声落泪的模样,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铁像。
良久,杨秣才缓缓转过身,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
再看向儿子时,眼中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担忧与心疼。
“我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此去北境,凶险万分。郑阎虎非易与之辈。他麾下的夏侯渊更是骁勇善战,凶名赫赫。”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儿子年轻却已显沧桑的脸上,带着母亲特有的忧虑,
“你……膝下尚无子嗣。陆氏血脉系于你一身。万事当以自身安危为重!切莫……切莫刚愎自用,意气用事!”
她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拂去陆沉明光铠肩吞上沾染的一点微尘。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多听听你叔父的意见。他老成持重,执掌内政钱粮多年,深知江东根基。”
“程普老将军,是你父亲旧部,历经三朝,经验丰富,忠心耿耿。他的话,你要听。”
“徐庶先生智计深远,洞察人心。军机大事,多与他商议。”
“周泰、吕蒙……虽勇猛,但毕竟年轻气盛。你身为统帅,需掌控全局,不可一味求快求狠。”
“还有……”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荆州萧胤……老谋深算,其心难测。结盟……亦需防其背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如同天下间所有担忧儿子远行的母亲。
那些关于战略、关于人心、关于安危的叮嘱,从这位向来刚强冷硬的老太君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酸的柔软与脆弱。
陆沉静静地听着。
母亲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沧桑和深切的担忧,一字一句敲击在他冰冷的心湖上。
他从未听过母亲如此絮叨,如此……像一个普通的、担忧儿子的母亲。
他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波动。
“母亲放心。”待杨秣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儿……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母亲鬓角刺目的霜发和眼角的深刻皱纹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心头,母亲老了。
他忽然单膝跪地!
沉重的明光铠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母亲!”他仰起头,目光直视着杨秣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承诺,
“儿此去,定取郑阎虎、夏侯渊的项上人头!以祭奠父亲与二郎在天之灵!以雪我陆氏血海深仇!
江东基业,儿必以性命护之!望母亲……保重身体,静待儿凯旋!”
说罢,他俯身,对着杨秣,深深一拜!
杨秣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看着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与坚定信念的光芒,看着他腰间悬挂的夫君遗剑“定吴”,心头百感交集!
骄傲、心疼、担忧、仇恨……
种种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眼眶!
她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抚上儿子冰冷坚硬的肩甲。
“好……好……”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娘……等着你回来!”
“记住娘的话……万事小心!”
陆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最后深深看了母亲一眼,随即,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多时便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杨秣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望着还在微微晃动的锦缎门帘,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眼角,拭去那冰凉的湿意。
她的持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