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后院惊澜,陆沉可不能死

作品:《锁娇骨

    承晖堂内金戈铁马的铿锵余音久久未散,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浪穿透重重院落,席卷了整个陆府后宅。


    前院肃杀备战的气息,如同冬日的寒流,无声无息地侵入后宅这片看似平静的港湾,搅动着深潭下的暗涌。


    清梧院正堂,地龙烧得暖融如春,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凝重。


    崔挽端坐于紫檀书案后,一身深紫色缠枝莲纹锦袍衬得她面容愈发沉静端凝。


    她手中执笔,正对着一份府库年结的细目账册,朱笔悬停在一行关于军械库桐油储备的数字上方。


    雪雁脚步轻捷地走进来,垂首低语:“夫人,主君在承晖堂召集群臣,下令整军备战,一月内……主君将亲率大军北上伐郑。”


    她神情紧绷绷,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崔挽执笔的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笔尖饱蘸的朱砂悬而未滴,在账册纸页上投下一点浓重的暗影。


    她抬起眼睑,沉静的目光越过账册,落在窗外覆雪的松枝上,眼神深邃无波,仿佛在凝视着遥远北境的烽烟。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


    悬停的笔尖稳稳落下,在账册上批下一个利落锋锐的“准”字。


    墨迹饱满,力透纸背。


    随即,她放下笔,指尖轻轻拂过账册边缘,声音平淡:“传话给内库管事,即刻清点库中所有桐油、硝石、硫磺、麻布、生铁等军需物料,单独造册,优先供给前院军械坊调用。


    府中各处用度,除年节必须,一律从简。节省下的银钱、布帛,悉数划入军费。”


    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主母掌控全局的从容。


    雪雁心头一凛,连忙应道:“喏!奴婢这就去办!”


    她转身快步离去,心中对夫人的冷静与决断愈发敬畏。


    夫人看似不问世事,实则府中一草一木,钱粮流向,皆在她掌控之中!


    钱嬷嬷侍立一旁,浑浊的老眼望着崔挽沉静的侧脸,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终于忍不住低声道:


    “夫人……主君他……又要亲征了?北境郑阎虎……凶名在外……这……”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和心疼。


    她看着崔挽长大,深知这位清河崔氏的嫡女,虽表面端凝如冰,内心却并非全无波澜。


    主君若有个闪失……


    夫人和整个清河崔氏在江东的地位……


    崔挽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从容。


    她抿了一口温茶,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低沉而清晰:“嬷嬷,慎言。主君雄才大略,运筹帷幄,自有决断。


    清河崔氏与江东陆氏,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此刻,非是忧心之时。”


    她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瓷壁上轻轻摩挲,


    “传信回清河,告知父亲。崔氏在江东的门生故吏,需全力配合主君调度,稳定后方,安抚民心。”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


    清河崔氏在江东经营多年,根深叶茂,门生故吏遍布州郡。


    此刻,正是彰显两家牢不可破的联盟、稳固根基之时!


    钱嬷嬷心头一震,浑浊的老眼瞬间清明!


    她明白了!


    夫人这是在动用清河崔氏的力量,为江东、也为陆氏稳固后方!


    这份沉静下的力量,比任何哭哭啼啼的担忧都更有分量!


    “老奴……遵命!”她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躬身退下安排。


    崔挽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账册。


    窗外的雪光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无波无澜。


    唯有那紧握笔杆、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深潭之下那无声涌动的惊澜。


    此战,至关重要。


    西跨院藕香榭暖阁内,苏莲月斜倚在铺着银狐裘的美人靠上,手中拈着一枚小巧玲珑的水晶梅花糕,却迟迟未送入口中。


    她柳眉微蹙,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如同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远山。


    翠缕脚步匆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声音带着哭腔:“夫人!不好了!前院……前院传来消息,说主君要亲率大军北上,去……去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郑阎虎了!”


    她声音发颤,“听说那郑阎虎凶残无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主君他……他怎么能亲自去啊!万一……”


    “啪嗒!”苏莲月手中的水晶糕掉落在铺着锦褥的矮几上,碎成几瓣。


    她脸色瞬间苍白,纤纤玉指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双温婉的杏眼里瞬间盈满了水汽,如同受惊的小鹿,带着惊惶与无助。


    “翠缕!”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自镇定,“休要胡言!主君……主君自有天佑!”


    话虽如此,她眼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滴在素白的丝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想起主君那冷硬如铁的面容,想起他出征时那决绝的背影,心头一阵绞痛。


    北境凶险,刀剑无眼……万一……


    她猛地站起身,在暖阁内不安地踱了几步,银鼠皮坎肩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快!快写信!给我二哥!”


    她声音带着急促,“告诉他,主君要北伐!军需粮草、药材布匹,吴郡苏氏商行,必须倾尽全力供应!


    价格……按最低的算!不!成本价!不!亏本也要供!要快!


    有多少要多少!水路、陆路,所有渠道全部打通!务必确保前线无缺!”


    她的声音微颤,却异常坚定。


    吴郡苏氏,富甲东南,掌控着江东大半的盐铁、布帛、药材贸易,是陆沉钱粮命脉的重要支撑!


    此刻,她必须动用母族全部力量,以保陆沉无后顾之忧。


    翠缕连忙应声:“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她转身快步离去。


    苏莲月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灌入,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


    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泪水无声滑落。


    二哥……


    你一定要帮助主君平安回来……


    当消息传到东跨院红蕖居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楚红蕖一身利落的石榴红骑装,正对着铜镜将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尾簪用力插入高耸的发髻。


    她英气的脸上非但没有忧色,反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打得好!”她猛地一拍梳妆台,震得妆奁里的首饰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子泼辣劲儿,


    “那郑阎虎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我们江东?!主君亲自出马,定叫他有来无回!”


    她眼中闪烁着如同火焰般的光芒,那是将门虎女血脉里流淌的好战与骄傲。


    彩屏在一旁递上马鞭,圆脸上也满是激动:


    “就是!夫人您是没瞧见,前院那些将军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跟要过年似的!


    周都督那嗓门,隔着院子都能听见!


    咱们江东水师天下无敌!定能把那郑阎虎打得屁滚尿流!”


    楚红蕖接过马鞭,在掌心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张扬的弧度:“彩屏,备马!我要去校场!”


    她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等等!先给我大哥写信!”


    她大步走到书案前,抓起狼毫笔,蘸饱了墨,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字迹如同她的人一般,带着一股子锋锐之气:


    “大哥亲启:


    主君不日将亲率大军北上伐郑!


    此乃我丹阳楚氏男儿建功立业之良机!


    速调丹阳楚氏私兵三千,精甲良马,弓弩齐备,由你亲自率领,即刻开赴彭蠡泽,听候主君调遣!


    告诉族中子弟,此战关乎江东存亡,楚氏男儿当奋勇争先,斩将夺旗!


    莫堕了我丹阳楚氏的威名!


    若有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她掷笔于案,墨点飞溅!


    丹阳楚氏,世代将门,在丹阳郡根基深厚,拥有强大的地方武装和宗族势力,是陆沉在江东立足的重要武力支撑!


    此刻,她毫不犹豫地将母族最精锐的力量推向前线!


    “彩屏!快马加鞭!把这信给我大哥送去!告诉他,我在江东等他的捷报!”


    “是!夫人!”彩屏脆生生应道,拿起信笺,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楚红蕖走到院中,翻身上马,石榴红的骑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她勒住缰绳,望向校场方向,英气的脸上满是昂扬的战意。


    主君,我楚家儿郎,定不负所托!


    竹露院暖阁内,阮乔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细棉袄裙,外罩一件灰鼠毛边的夹棉坎肩,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


    她手里捧着一卷粗糙的竹简,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落在字上。


    阿竹端着一碟新蒸好的桂花米糕进来,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夫人!您听说了吗?前院炸开锅了!


    主君要亲率大军北上,去打那个叫什么郑阎虎的大坏蛋了!


    听说可厉害了!府里上下都动起来了!连各院夫人们都……”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听来的消息,小脸涨得通红。


    阮乔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放下竹简,拿起一块米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对于阿竹口中的“大战”、“凶险”、“主君亲征”,她内心毫无波澜。


    战争?


    那是男人们的事,是陆沉的事!


    她关心的,只是这场战争带来的变数。


    陆沉离开后,这座深宅的看守是否会松懈?


    她是否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外界?


    甚至……寻找离开的契机?


    她甚至在心里默默盘算:陆沉北上,必然带走大量精锐护卫。


    府内守卫力量定会削弱。


    后院这些女人忙着担忧,忙着动用母族力量支援前线……


    这或许是她浑水摸鱼,积蓄力量的最佳时机。


    至于陆沉的安危?


    她心中冷哼一声,巴不得他死在战场上才好呢!


    在这乱世纷争的时代,最不缺的就是那些骁勇善战、能治理天下的能臣。


    陆沉死了又怎样?


    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陆沉涌现出来。


    然而,她的内心却突然有个声音在反驳:不不不,陆沉可不能死。


    他一死,江东就完了!


    好不容易江东初定,百姓们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


    如果陆沉死了,到时候必定会引发一场又一场的屠戮,江东的百姓们必将苦不堪言。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因为私人原因就如此自私地希望陆沉死去。


    毕竟,他对于江东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种象征,一种希望。


    此战,陆沉必须赢!


    虽然内心矛盾不已,但是阮乔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


    阿竹看着阮乔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反应,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夫人……您……您不担心主君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阮乔咽下口中的米糕,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平淡无波:“担心有用吗?”


    她反问一句,目光重新落回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与清醒,“那是男人们的事。我们……管好自己便是。”


    阿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自家夫人真是……太沉得住气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不慌!


    阮乔不再言语,重新拿起那卷竹简,指尖描摹着上面凹凸的刻痕。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


    陆沉后院的那些夫人们,各个背景雄厚,都是陆沉最得力的助手。


    呵,倒是个好福气的!


    哪里就需要她这个“孤女”去忧心呢!


    再说,她能力有限,智商有限,对陆沉的霸业毫无用处。


    她要做的,是寻得那一线挣脱牢笼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