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作品:《锁娇骨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将建康城裹在一片死寂的银白里。


    清梧院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崔挽心底那层深入骨髓的寒意。


    锦帐低垂,拔步床上凌乱的锦褥还残留着方才那场冰冷掠夺的痕迹和气息。


    崔挽蜷缩在床榻最里侧,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她紧闭着眼,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眼角的酸涩和一片空茫的死寂。


    五年了。


    她嫁入陆府,成为江东陆氏嫡长媳,已整整五年。


    二十岁,在寻常人家,或许已是儿女绕膝的年纪。


    可在她这里,岁月早已凝固在了在嫁入陆府的那一天。


    她依旧是那个端庄、沉静、无可挑剔的陆夫人。


    江东陆氏的门面,吴郡崔氏与陆氏联盟的象征。


    唯独,不是她自己。


    吴郡崔氏,簪缨门第。


    崔挽,出身吴郡四姓之首的清河崔氏南渡后与江东张氏联姻的嫡支。


    她的母亲是张氏嫡女,父亲崔允官至前朝侍中,清流领袖,门生故吏遍及朝野。


    崔挽自幼长在锦绣堆中,诗书礼乐,女红中馈,无一不精。


    她是真正的世家贵女,一举一动皆被刻上家族的烙印,一言一行皆关乎门楣荣辱。


    少女时代的崔挽,也曾有过短暂的、如同春日杏花般朦胧的憧憬。


    那是在吴郡一年一度的上巳节祓禊宴上。


    曲水流觞,文人雅集。


    她随母亲在屏风后观礼,隔着朦胧的纱影,看到一位身着月白襕衫的年轻士子。


    他眉目清朗,气质温润如玉,谈吐间引经据典,风姿卓然。


    他即兴赋诗一首,咏叹春光易逝、君子当惜时奋进,言辞恳切,意境深远,引得满座赞叹。


    崔挽的心,在那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春水,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似乎是吴郡顾氏旁支的一位年轻俊彦。


    那惊鸿一瞥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微澜,便迅速沉入水底,再无痕迹。


    世家贵女的教养如同无形的枷锁,将那份朦胧的好感牢牢锁在心底最深处,不敢有丝毫表露。


    乱世烽烟的风暴很快席卷而来。


    黄巾余孽肆虐,董岳乱政,诸侯并起,汉室倾颓。


    吴郡虽偏安东南,亦不能独善其身。


    崔挽的父亲崔允,因直言进谏触怒权贵,被贬谪出京,终日郁郁寡欢。


    清河崔氏在北方根基受损,不得不将重心南移,与江东本地豪族加深联姻,以求自保。


    就在这时,江东陆氏崛起了。


    陆沉,出身吴郡陆氏,虽非顶级门阀,却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手腕,在乱世中迅速聚拢流民武装,整合地方势力,击败了盘踞吴郡的几股割据力量,成为江东一股不容忽视的新兴势力。


    陆沉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姻亲联盟,来稳固根基,提升门第声望。


    而清河崔氏这块金字招牌,无疑是最佳选择。


    对崔氏而言,陆沉虽出身稍逊,但其手握兵权,在乱世中拥有实打实的实力和巨大的潜力。


    将嫡女嫁入陆家,既能借助陆氏武力庇护家族在江东的产业和地位,又能通过联姻深度绑定,为家族在乱世中谋得一份保障。


    这是一场基于乱世生存法则的、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当家族的决定传到崔挽耳中时,她正在绣一幅春日杏花图。


    针尖猛地刺入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在洁白的丝绢上洇开。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哭闹。


    世家贵女的教养早已刻入骨髓。


    她只是默默地放下绣绷,任由侍女替她擦去指尖的血迹。


    她知道,从她出生在崔氏门楣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已注定。


    她的婚姻,从来不是她自己的事,而是维系家族兴衰的纽带。


    那个惊鸿一瞥的顾氏少年郎,终究只是她漫长人生中一个转瞬即逝、连名字都未曾知晓的幻影。


    备嫁的日子忙碌而压抑。


    族中长辈一遍遍耳提面命,教导她如何做好陆氏宗妇,如何辅佐夫君,如何维系家族利益。


    绣娘日夜赶制着繁复华丽的嫁衣,金线银线在锦缎上穿梭,绣出象征富贵吉祥的缠枝莲纹和百鸟朝凤图案。


    华美得令人窒息,却也沉重得如同枷锁。


    出嫁那日,锣鼓喧天,十里红妆。


    她穿着那身华美沉重的嫁衣,顶着缀满珠翠的凤冠,在族人的簇拥和祝福声中,坐上了前往陆府的花轿。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少女的光彩。


    花轿摇摇晃晃,如同她飘摇未知的命运。


    她听到外面喧嚣的人声、鞭炮声,心中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崔挽,而是陆崔氏。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死荣辱,都将与那个名叫陆沉的男人,以及他身后那个充满铁血与杀伐的陆氏家族,牢牢捆绑在一起。


    陆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繁琐的礼仪过后,她被送入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洞房。


    红烛高烧,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色。


    她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褥的拔步床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冰凉。


    心跳如同擂鼓,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红盖头下,她只能看到自己绣着并蒂莲的精致鞋尖。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酒气、汗味和一种陌生男性气息的风灌了进来。


    脚步声停在床前。


    崔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想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她有些紧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猛地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骤然的光亮让崔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她看清了站在床前的男人。


    她的丈夫,陆沉。


    男人穿着一身大红的吉服,身姿挺拔如松。


    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崔挽的眼帘。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刚毅如刀削斧凿。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年轻、锐利,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冷峻。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比她想象中要年轻得多。


    但那双眼眸却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野心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欲。


    崔挽的心,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哪个少女不怀春?


    哪个女子不爱慕年轻有为、英武俊朗的郎君?


    眼前的陆沉,无疑符合甚至超出了她对“郎君”外貌的所有想象。


    那一瞬间,少女时代关于月白襕衫的模糊影子,竟被眼前这张极具冲击力的、充满雄性魅力的俊脸冲淡了几分。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脸颊在烛光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如同胭脂般的红晕。


    她按照嬷嬷教导的礼仪,微微屈身,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新嫁娘的羞涩:“郎君。”


    陆沉的目光在崔挽脸上停留片刻。


    眼前的女子,凤冠霞帔,容颜清丽绝伦,气质端庄沉静,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完美地符合他对世家嫡妻的所有要求。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所有物”的审视和确认。


    “嗯”,陆沉抬手,开始解自己吉服上的盘扣。


    就……就要开始了吗?


    崔挽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紧张地绞紧了手中的丝帕,指尖冰凉。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嬷嬷的教导言犹在耳,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巨大的羞怯和紧张还是让她浑身僵硬。


    陆沉很快褪去了繁复的吉服外袍,露出里面紧身的玄色中衣,勾勒出他宽肩窄腰、充满力量感的精悍身形。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崔挽完全笼罩。


    他俯身,带着酒气和凛冽气息的灼热呼吸喷在崔挽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她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却被一只滚烫有力的大手猛地攫住了腰肢!


    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几乎脱口而出!


    “别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下一秒,他滚烫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碾上了她微凉的唇瓣!


    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带着掠夺和占有的撕咬!


    他的舌尖如同攻城掠地的军队,强势地撬开她紧闭的齿关,在她口中肆意扫荡,汲取着她的气息!


    “唔……”崔挽猝不及防,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和窒息感让她浑身发软,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侵袭。


    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悸动和期待,瞬间被这粗暴的掠夺击得粉碎!


    只剩下纯粹的、本能的惊惧和羞耻!


    陆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另一只手探入她繁复华丽的嫁衣,而后撕扯开那些碍事的盘扣和系带!


    昂贵的丝绸在他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他滚烫的手掌带着薄茧,毫无怜惜地抚过她细腻光滑的肌肤,所过之处,激起一阵阵战栗和刺痛!


    崔挽的身体在他掌下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死死咬着下唇,将所有的痛呼、惊叫和屈辱死死压在喉咙深处。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行忍住。她


    想起嬷嬷的教导,想起家族的期望,想起自己作为陆氏嫡妻的责任……


    她不能失态!


    陆沉的动作急切而粗暴,带着一种初尝禁果的、不加掩饰的原始欲望和掌控欲。


    每一次……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崔挽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裂、吞噬。


    红烛的火焰在帐幔上投下剧烈摇晃的影子。


    锦帐内,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呜咽。


    昂贵的嫁衣被揉皱、撕裂,如同被蹂躏的花瓣,散落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骤雨般的掠夺终于停歇。


    陆沉沉重的身躯依旧压着她,灼热的汗水滴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


    他微微撑起身体,深不见底的黑眸俯视着身下的人。


    崔挽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唇瓣被咬破,渗着细小的血珠。


    她一动不动,像一具被彻底玩坏后丢弃的精致人偶。


    陆沉看着她这副破碎不堪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餍足的光芒。


    他抽身坐起,动作利落地下床,开始穿衣。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崔挽一眼。


    穿戴整齐后,他走到桌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酒,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浇熄了方才的燥热。


    他放下酒杯,“好生伺候夫人歇着。”


    话音刚落,陆沉没有丝毫留恋,径直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洞房里,只剩下崔挽一人。


    红烛的火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烛泪无声地滑落。


    新婚夜,郎君不留宿,这叫她明天如何面对陆府众人?


    心中那点因他俊美容颜而升起的微末悸动,早已在方才那场冰冷粗暴的掠夺中,被碾磨得粉碎。


    他大抵也是不喜欢她的。


    五年,相敬如宾。


    婚后的日子,如同她预想的那般,也如同她未曾预想的那般。


    她的夫君,继承了其父的基业,却比其父更加野心勃勃,手段也更加铁血霸道。


    他的心思全在开疆拓土、稳固霸业之上。


    后宅,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需要维持体面的摆设,一个处理军政要务之余偶尔休憩的驿站。


    他对她,给予了一个正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


    清梧院是府邸最宽敞的院落,用度供给从未短缺。


    府中中馈大权尽数交予她手,仆从管事对她毕恭毕敬。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只有崔挽自己知道,这是陆沉给的体面。


    他极少踏足清梧院。


    偶尔前来,也多是处理完公务后的深夜,他从不留宿。


    床笫之间,如同执行公务,冰冷、直接、毫无温存可言。


    每一次,都让她感到一种被物化的屈辱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事后,他便会立刻起身离去。


    五年了。


    她像一个被精心供奉在神龛上的玉像,完美无瑕,却毫无生气。


    她替他打理着庞大的后宅,平衡着各方势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体面。


    她做得很好,无可挑剔。


    可她的心,却在这日复一日的冰冷和疏离中,渐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子嗣?


    她何尝不想。


    一个嫡子,是她地位最稳固的保障,也是她作为妻子无法推卸的责任。


    可陆沉的心思不在后宅,更不在她身上。


    聚少离多,加上他那冰冷无情的索取方式,让她身心俱疲,如何能轻易受孕?


    她甚至隐隐觉得,他或许……并不那么急切地需要一个孩子?


    至少,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扭头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年轻美丽、却失去了所有鲜活光彩的脸庞。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沉静的、如同古井般的幽深。


    她想起那个上巳节祓禊宴上惊鸿一瞥的月白身影。


    那点微末的念想早已在岁月的风沙中碾磨成灰,散落在记忆深处,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她的青春,她的憧憬,她所有关于情爱的微末幻想,都如同那幅被血染污的春日杏花图——


    被深锁在家族利益的锦匣之中,蒙尘,褪色,最终化为一片无人问津的锦灰。


    风雪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崔挽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目光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滴冰冷的泪水,无声地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散乱的发丝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