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夫人,性命垂危
作品:《锁娇骨》 车轮在冬日结着薄霜的道路上,滚动出沉重而单调的声响。
车厢四壁和车顶都加了厚实的皮毛和棉褥,隔绝了寒冷。
车门紧闭,帘幕垂得严严实实。
车厢内,又是另一番炼狱景象。
厚厚的锦褥铺就的软榻上,阮乔被裹在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皮裘和锦被里,只露出一张毫无人色的小脸。
她的身体随着颠簸的车轮不断轻微地震颤、起伏,每一次颠簸都像无形的利刃,在她脆弱的脏腑里狠狠搅动。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痛苦地颤动着,偶尔溢出一声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惨白的唇间被放置了一片薄薄的参片,微弱的参气强行吊着她那一丝如游魂的气息。
阿竹和胡医女紧挨在软榻旁。
阿竹眼睛红肿,一刻不敢松懈地拿着帕子,紧张地擦拭着阮乔额角鬓边不断渗出的虚汗。
胡医女手里端着一只小碗,里面是浓稠腥苦的药汁。
她艰难地用银匙撬开阮乔的齿关,每次只能喂进指甲盖大小的量进去。
即便如此,阮乔喉头也时常因为抗拒和虚弱而痉挛,一半药汁又狼狈地呛咳出来。
胡医女便立刻用干净的布巾接住,快速擦拭掉她唇角溢出的汁液。
然后抓紧她喘息平复的一丝间隙,继续喂下一口,动作极其迅速而小心翼翼。
车轮再次碾过一个坑洼!
“唔……”阮乔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一下,又重重落下。
紧闭的双眼骤然涌出泪来,喉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小猫濒死般的哀鸣。
“小夫人!”阿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走了这些时日,要多久才能到建康啊。
胡医女手中的碗差点倾洒,她稳住手,飞快地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车门帘幕,咬了咬牙,低声急促道:“快!拿清露!润一润她唇舌!”
车厢外,乌黑骏马上,陆沉的背影挺直如铁。
他听到了车厢里隐约传来的声响,但也没有放在心上,这胡医女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那女子死不了。
如今,要快点赶回建康。
陆沉没有选择全程走陆路。
车队行进数日,抵达彭蠡泽西北重镇寻阳后,便改走水路。
丹阳大捷的消息恰好也快马传至寻阳港,荆州方面慑于陆沉雷霆手段,彭蠡泽附近几处敏感营垒的势力悄然收缩后退。
局面暂时“安定”下来,为接下来的水路行程扫清了些许阴霾。
巨大坚固的船稳稳泊在寻阳水驿码头上。
不同于南来北往普通的商船客舟,这艘船的形制更为瘦长坚固,船舷加高,甲板宽阔,巨大的硬质船帆已经升起,桅杆高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船体通体涂着防水的桐油和黑漆,吃水极深。
船头船尾及两侧船帮处,可见持着长矛、身披黑甲的锐卒肃立警戒。
他们如铁铸的雕像站立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码头和宽阔的江面。
阳光下,兵戈的锋刃和甲片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凛冽的江风刮过,吹得船帆猎猎作响,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铁锈味,也吹得码头上的旗帜疯狂舞动。
旗帜上沉稳霸气的“陆”字随风飘扬。
肃杀森严的气势,让码头上原本喧闹的贩夫走卒、旅人客商都噤若寒蝉,下意识地避开这片区域。
陆沉翻身下马,大氅被江风吹得向后扬起,显出挺拔如松的身形。
他并未立刻登船,锐利的目光先在码头四周缓缓扫视一圈,确认着布防,最后才落向后方那辆紧闭的马车。
阿竹和胡医女搀扶着被厚重斗篷完全裹住的阮乔,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挪下来。
阮乔几乎是被半抱着,双脚虚软,足尖连点地的力气都欠奉。
厚厚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她惨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颚线条。
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全凭身边两人提着那一丝微弱的生气。
她们艰难地走向那架斜斜搭在船舷、又陡又高的跳板。
陆沉的目光冷冷地追随着那抹深陷在厚重皮毛中、几乎要被风卷走的孱弱身影。
他抬手,声音不高,“安置她到后舱静室。”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利落地转身,在亲卫的簇拥下,率先踏上跳板,步伐沉稳地登上了宽大的船头甲板。
阿竹心中暗暗叫苦。
后舱静室……
听着清静,可这船上全是主君的亲兵悍卒,那肃杀之气。
她不敢深想,只能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阮乔,在左右两名健壮仆妇的帮助下,几乎是抬着阮乔,一步一顿地挪上那条令人眩晕的跳板。
战船拔锚启航,巨大的船体缓缓破开微黄的江水,向北驶入浩渺的彭蠡泽,继而将折入长江干流,顺流东下,直指建康。
船身庞大,行于开阔水面之上,虽仍有水流造成的微小颠簸,但比起土石道路上那要命的震动,已是天壤之别。
临时被充作后宅舱室的空间位于船尾上层,位置相对安静,远离甲板上的兵卒喧嚣。
舱室不大,但布置简洁,铺着厚厚的西域毡毯,隔绝了部分船板的冰冷。
为了保暖,舱内一角安置着一个设计精巧的小铜火炉,正发出微微的暖意和木炭燃烧的噼啪轻响。
但舱内依然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桐油、皮革和江水潮冷的混合气息。
胡医女抓紧这难得的平稳时机,又给阮乔灌下几匙温热的药汁。
也许是药力起了微末作用,又或许江水的节奏多少平复了一些脏腑的折磨。
阮乔虽然依旧昏沉,但气息似乎比在马车里时略微平稳了一丝丝。
她躺在铺着厚实绒毯的矮榻上,依旧被层层锦被裹着,只露出半张小脸,呼吸轻浅。
阿竹刚稍稍松了口气,舱室厚重的木门便被轻轻叩响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进来的是陆沉的一名亲卫队长,身形魁梧,面容冷峻。
他目光扫过舱内,在阮乔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对着阿竹和胡医女沉声道:
“主公有令:小夫人需静养,无事不得惊扰。所需用度,自会有人送来。若有急事,可寻我。”
他指了指自己,“我叫陈武。”
“是,陈将军。”阿竹连忙屈膝应道,心中稍定。
好歹主君还记得小夫人。
陈武点点头,不再多言,退了出去,反手带上门。
舱内重归寂静。
只有炉火的噼啪声、江水拍打船体的哗哗声,以及阮乔微弱的呼吸声。
胡医女再次搭上阮乔的脉搏,眉头依旧紧锁。
她看着阮乔毫无血色的脸,又看看阿竹忧心忡忡的样子,低声道:
“这船行虽稳,但江上湿寒之气极重,对小夫人这等内伤极重、气血两亏之人,仍是极大考验。
那‘定魂散’效力有限,须得时刻留意,若有高热惊厥之兆……”
她话音未落,船身似乎猛地一晃!
像是撞上了什么水下暗涌!
“唔!”阮乔的身体随之剧烈一颤!
原本微弱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瞳孔里是巨大的惊恐和痛苦!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手死死抓住胸口的锦被,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向上抓挠着虚空!
“小夫人!”阿竹和胡医女同时扑上去!
只见阮乔脸色瞬间由白转青,嘴唇发绀,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紧接着,“噗——”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黏腻泡沫的鲜血骤然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温热粘稠的血腥气瞬间在舱内弥漫开来!
“定魂散!快!”胡医女厉声喝道,手忙脚乱地去翻药箱。
阿竹吓得魂飞魄散,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瓶。
阮乔呕出这口血后,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
她的眼睛无力地半睁着,瞳孔涣散,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艰难。
鲜血染红了她的下巴、脖颈,浸透了锦被,在昏黄的烛火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厉的暗红。
舱门被猛地推开!
是陈武!
他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脸色凝重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瞳孔也是一缩!
“怎么回事?!”他沉声喝问。
“小夫人……小夫人呕血了!”阿竹带着哭腔喊道。
胡医女已经将“定魂散”强行灌入阮乔口中少许,又拿出银针,飞速刺入她几处要穴,稳住了阮乔即将溃散的生机。
陈武看着榻上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的女子,又看看慌乱施救的医女和侍女,眉头紧锁。
他转身快步走出舱门,对着守在门外的一名亲兵低吼:“速去禀报主公!后舱静室,小夫人急症呕血,性命垂危!”
亲兵领命,飞奔而去。
舱内,胡医女施针的手微微颤抖。
阿竹用沾湿的布巾,擦拭着阮乔唇边不断溢出的血沫,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
炉火的光映照着阮乔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以及锦被上那大片刺目的暗红。
江水滔滔,战船破浪前行。
船头甲板上,陆沉负手而立,江风吹动他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
他望着前方浩渺的江面,目光沉凝如铁,不知在想些什么。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主公!”亲兵的声音带着紧张,“后舱静室急报!小夫人……呕血不止,医女言……性命垂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