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东霸主——陆沉

作品:《锁娇骨

    日子在无声的囚笼里,如同屋檐下缓慢滴落的冰水,一滴,一滴,敲在石阶上,也敲在阮乔日渐沉寂的心上。


    转眼过去十天了。


    自那日清晨之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间偏院小屋。


    压在头顶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似乎暂时移开了。


    阮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日复一日的寂静里,如同被水浸泡过久的麻绳,一点点松弛下来,却也一点点失去了韧劲。


    胡医女留下的药膏带着浓烈的草药味,阿竹每日三次为她热敷那些青紫的淤痕。


    冰凉的膏药贴在后腰和小腹,带来一丝丝微弱的暖意,缓解着深层的钝痛。


    那瓶“定魂散”每日一滴,混在温水里服下,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似乎真的将那些惊惧的魂魄碎片勉强粘合在了一起。


    身体上的疼痛在缓慢消退,被掐出的指痕和脖颈的勒痕也渐渐淡去,只留下一些浅淡的印记。


    她能下地了。


    初时脚步虚浮,扶着墙才能站稳。


    几天后,她便能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的院落里缓慢踱步。


    院子不大,青砖铺地,角落堆着些废弃的兵器架和木柴,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


    院墙很高,灰扑扑的,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只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模糊的、如同闷雷般的号令声和整齐的踏步声。


    阮乔意识到——她被囚禁了,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阿竹依旧每日来送饭食、热水,替她梳洗换药。


    另一个年长些的侍女偶尔也会来,沉默地打扫屋子,更换炭盆里的灰烬。


    她们的动作麻利而谨慎,眼神低垂,从不与阮乔对视,更不会主动说话。


    阮乔尝试过沟通。


    她拉住阿竹的手腕,在她惊惶的目光中,努力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吐出:“这……是……哪……里?”


    她指着地面,又指向天空,试图表达“地方”和“世界”的概念。


    阿竹茫然地看着她,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不安。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惶恐地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阮乔完全听不懂的短促音节。


    阮乔不死心。


    她指着自己身上靛蓝色的粗布深衣,又指着阿竹身上的旧袄裙,再指向窗外,“衣……服……不……同?”


    她想了解这个时代的服饰特征。


    阿竹看着她指来指去,更加手足无措,脸上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似乎想挣脱她的手,又不敢。


    阮乔又尝试指着送来的饭食——粗糙的粟米饭,一小碟咸菜,偶尔有点肉末——问:“叫……什……么?”


    她想知道食物名称。


    阿竹只是慌乱地摆手,眼神躲闪,最终只能指着碗,笨拙地模仿着吃饭的动作,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阮乔,似乎在问:懂了吗?


    阮乔挫败地松开手,懂了。


    她看着阿竹如蒙大赦般飞快地收拾东西离开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普通话!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多么通俗易懂的语言!


    这些古人怎么就听不懂呢?!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发音出了问题,可无论她如何调整,换来的永远是对方茫然无措的眼神。


    她也尝试去听她们之间的对话。


    当阿竹和那个年长侍女低声交谈时,她屏息凝神,捕捉每一个音节。


    那些声音短促、低沉,带着一种奇怪的、她从未听过的腔调。


    像是某种极其难懂的方言,音节黏连,抑扬顿挫与她熟悉的语言体系完全不同。


    她努力分辨,却如同听天书,连一个熟悉的词汇都捕捉不到。


    问,问不出。


    听,听不懂。


    语言,这道无形的鸿沟,比那高耸的院墙更加坚固,彻底将她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她像一个被遗弃在陌生星球的孤儿,周围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渐渐的,阮乔不再尝试开口了。


    交流变成了无声的肢体语言。


    她指指水盆,阿竹便去打水。


    她摸摸肚子,阿竹便去端饭。


    她指指门外,阿竹便惊恐地摇头摆手。


    沉默成了她唯一的保护色,也成了她最深的囚笼。


    这样下去……她要怎么才能回家?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每一个寂静的夜里悄然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只能通过观察来获取信息。


    她仔细观察阿竹和年长侍女的穿着。


    她们的衣服样式极其简单,交领右衽,窄袖束腰,布料粗糙厚重,颜色灰暗。


    她自己身上的靛蓝深衣也是类似的剪裁,只是料子似乎稍好一些。


    她注意到院外偶尔走过的士兵,穿着简陋的皮甲或粗布军服,手持的武器是长矛和一种类似环首刀的直刃兵器,形制古朴。


    远处传来的操练声,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原始的、充满力量的肃杀感。


    这一切,都让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这时代,类似于三国时期。


    群雄割据、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那个男人……


    好吧,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应该就是盘踞一方的军阀,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霸主。


    而她,一个从天而降的异类,成了他随手捕获的、关在笼中的雀鸟。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在这样的乱世,一个语言不通、无依无靠的女子,命运会如何?


    她不敢深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体在恢复,心却在沉沦。


    她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窗边那张冰冷的木凳上,透过窗棂上糊着的粗葛布,望着外面那方被高墙切割成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


    眼神空洞,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玉雕。


    只有在阿竹进来时,她的眼珠才会微微转动一下,然后继续归于沉寂。


    又是一个黄昏。


    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屋内寒气渐重。


    阿竹送来了晚饭——一碗温热的粟米粥,一碟腌菜。


    好粗糙的饭菜。


    阮乔严重怀疑那男人是靠着起义发家的,估计是个草根,而且还是才刚刚起义不久的那种。


    不然怎么混到这般地步?


    谁家有权有势的霸主会天天吃咸菜就白粥?


    他是陈胜还是吴广?


    不对不对,有没有可能是张角,黄巾起义的那个?


    仔细想想也不太对,那些士兵们的头上可没有裹什么黄头巾。


    历史是个好东西啊,总是那么扑朔迷离,让人分不清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


    反正,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阮乔也懒得去想了,管他是谁,吃饱了再说。


    她机械地拿起粗糙的木勺,小口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


    阮乔哪里知道,陆沉可不是什么泥腿子出身,他乃江东吴郡陆氏嫡长子,字持誉。


    其父陆衍曾为汉朝吴郡太守,在黄巾之乱后期以及随后的诸侯割据中,凭借吴郡本地豪强和流民武装迅速崛起,控制了富庶的吴郡、会稽郡。


    陆衍在数年前一次与淮南袁术残部的冲突中战死。


    此子以弱冠之年临危受命,凭借铁血手段和非凡军事才能迅速稳定局势,并不断扩大地盘,现已是江东霸主。


    这里,曾经强盛的大汉王朝。


    在黄巾之乱的重创和持续不断的宦官、外戚、权臣倾轧下,皇权威严扫地,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荡然无存。


    汉帝虽存,却已是象征大于实权的泥塑木偶。


    曾经效忠汉室的州牧、太守、乃至地方豪强、流民首领,纷纷凭借手中掌握的军队和资源,割据一方,互相攻伐。


    整个天下陷入了无休止的战乱、饥荒和流离失所。


    兵戈之祸伴随着水旱、瘟疫,使得民生凋敝,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比比皆是。


    原有的社会秩序和道德伦理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逐渐崩塌。


    今天下三分,江东霸主陆沉,北地枭雄郑阎虎,如还有荆南牧守萧胤。


    三方鼎足而立,既明争暗斗,也为生存和发展寻找着微妙的平衡点。


    乱世纷争。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沉了下去,屋内彻底陷入昏暗。


    阿竹点亮了墙角一盏小小的陶制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巨大阴影。


    阮乔放下勺子,粥还剩大半碗。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慢慢站起身,阮乔准备回到矮榻上,蜷缩起来,等待又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有侍女请安的声音响起。


    阮乔的身体猛地一僵!


    手指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脚步声!


    沉重、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节奏感,踏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一步,一步,清晰地朝着这间小屋逼近!


    阮乔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成冰!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喉咙和心脏!


    那个男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