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程宁牵起那双手，视线从程安的额头缓缓下移直到下巴，眉眼和她相差太大，好在嗓音未变，依旧黏腻娇柔。


    “看着我干嘛？你从前可嫌弃我了。”程安坏笑打趣。


    程宁不好意思的表示：“以前不知道嘛。”


    阵纹中心的女子，容貌与程宁相差巨大，说话语气、姿势作态都相差巨大。但程宁确信，那就是她的亲姐姐，血缘这种东西，只需要一眼。


    仅一眼！


    随后来到程安身前的是她的外祖父母。


    鬼老头和鬼婆婆格外激动。哪怕□□腐烂，但灵魂依旧。


    “外公外婆。”她挽着两个老人的手，甜甜的叫。随后视线移到金长老身上。


    金长老察觉到那道不善的目光。


    程安身上的鬼族天赋甚过程宁，当程宁还在母亲肚中混沌之时，她便带有自己的思想。也正是这股早早慧的思想，为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仇人就在她的身前。


    这时的她拥有年轻的身体，绝顶的天赋，似乎复仇对她而言是最简单的事情。


    只是，她想再等等。


    程宁的视线继续移动，她看见了萧啸。


    程宁也发觉她看见了萧啸。


    “你过来。”萧啸被程宁唤过来，走进阵纹中心。


    走进血脉相连的四人之中，以程宁男友的身份。


    萧啸站在程安的对面，与程宁并肩，交握的手大方向至亲之人展示他们走遍万水千山的真爱。


    程安原是有许多刻薄的话想说，但在看见程宁脸上坚定的表情后，所有泼凉水的话都被咽下去。


    既然她喜欢，试一试也没关系。


    “……姐姐……”萧啸喊的很犹豫，喊一个比自己小的多的人叫姐，萧啸还是第一次。


    “好了好了，回去吧。都回去吧。”鬼婆婆似乎恢复正常了，招呼着众人往房间走。


    房内光线阴暗，即使在一日之中最明亮的时间也是如此。


    队伍的最后，金长老在盘算应该如何说服众人，完成他心中最高的信仰。


    程宁左侧是萧啸，右侧是她的姐姐程安。她的手被萧啸攥着，都已经攥出汗水了。


    鬼婆婆将糕点瓜果放在她们姐妹中间，茶水冒着热气，此时似乎很圆满。


    “鬼老头，你为何不愿继续我们未完成的事业呢？”金长老不合时宜的开口，撕开温馨的表面，露出灰暗的未来。


    “你是真没良心啊。”鬼老头鼻孔出气，一顿嘲讽，“若要进入金门地阵，你家里那两位也活不下来吧。金氏一脉传到你手里就不打算往下传了？还是说在外面随便找个孩子来，改姓金，然后继承家业，就像你一样？”


    几句话信息量太大，程宁眼睛转来转去，四处看。


    灰暗的房间内，桌上的煤油灯闪着灯火，摇曳着光线，照出一方光明。


    拉长的阴影里藏着无数的算计、考量、徘徊。


    “不这样做，也传不下去。”金长老轻轻叹息，他手边的油灯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你女儿生前非常认可，同时也致力于解除天罚这一事业。这是理想，也是信仰，更重要的是——这是你女儿未完成的事业。你作为你女儿的未亡人，难道不应该为她完成这份事业吗？”


    “况且你还有两个孙女，你活够了，不活了，但她们还要活吧。你的大孙女刚从魂魄变成活人，你的小孙女刚刚谈了男朋友，你想她们大好年华就死？”


    提起早死的女儿，鬼婆婆的眼泪便控制不住。


    抉择拥有出现在程宁的生命中，每时每刻，只有萧啸永远没有让她为难过，永远唾手可得。


    现在，她很想趴在萧啸的胸口哭。


    萧啸似乎看见了程宁的悲伤，攥紧的手始终未放。手指勾画程宁掌心的纹路，一遍遍写着：不要伤心。不要伤心。


    程安媚笑：“似乎你没说错，但你夜观天象算出来天罚何时来了吗？知道我们的死期在何时何地吗？”


    “且容我算一算！哎呀！”程安长叹气，歪着身子，手指着金长老。漫不经心：“假设现在我姐妹二人和你去解除天罚，那我姐妹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大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发生了对我姐妹而言就是百分之百的伤害。由此可以推算，我答应你，那么我就只能活个把月吧。”


    “还有更多的时间吗？我甘心只活一个月吗？”


    质问，生生质问，用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不断质问。


    谁能回答这份质问呢？


    “再假设。”程安继续说：“我不去，我妹妹也不去，我们就留在这里，有外祖父母疼爱，等着天罚来收走我们的命，似乎还能活更久的时间，还能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安逸时光。老头，换你，你选什么呢？你认为我会选什么呢？”


    金长老反驳，“账不是这样算的。我们是一个持久的民族，不是说我们这代人过完了，下一代人就不活了……”


    他的话被打断，程安加重语气：“我和你不是一个民族。况且我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就被你定义为大祸害，要马上杀死，永绝后患。你认为我会存在什么善心吗？普度天下的善心吗？”


    鬼境并不欢迎金长老，鬼族不欢迎任何一个人族。


    萧啸可以仗着程宁的偏爱，而金长老毫无倚仗，连他毕生的修为在此地都排不上用场。


    他仅凭一张嘴，继续游说：“可你鬼族就不活了吗？”


    鬼老头回答他：“这般贫困低贱的生活，我们早过够了。我不像你，你们生来享受偏爱，拥有最富饶的大陆，而我们呢？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等着天罚来收走我的命，下了黄泉，我要去问问上苍为何不公！”


    房间空间，恒久不变。


    萧啸还在看，看程宁的态度。他心中有自己的态度，但他必须考量，他不能抛下或不顾自己的爱人。


    萧啸是在场的第二个人族，他应该为长老说话。只是金长老在他心中比不上程宁流的一滴汗。


    “……”程宁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我偏向于解除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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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长老大喜过望，还好在不多的时间里，他劝动了一个。


    既然能劝动一个，那就能劝动两个；能劝动两个，必然能劝动三个……


    在程安的“啧”声、鬼老头的探究、鬼婆婆的震惊和萧啸的鼓励之下，程宁弱弱的说：“我认为不但要解除天罚，更要解决人鬼两族生来的对立，这样两族才能和平相处，不至于再度引起天罚。”


    “在天罚面前，我们是一个整体，无论人族还是鬼族。安内必先攘外，我们先解决外部危机，在坐下来寻找办法，解决两族之间的对立。”


    柔和的声线传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说到金长老的心巴上。


    鬼老头用一种新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孙女，先前他以为程宁口中的目标，只是小孩的一时兴起。现在他不得不重新估算程宁心中的决心。


    程安，她侧目看着自己的妹妹，同一个娘，同一胎，怎么生出了程宁这个人？


    萧啸揉着程宁的手，在她掌心打钩。在掌心画字已经成为他们两人的默契，在很多不能公然说私话的场合，都只能在指尖和掌心诉说。


    “对！就是这样。”金长老就差跳起来将房顶掀开了。


    “谁能保证解除天罚之后，你人族不会再次屠杀我鬼族？”鬼老头幽暗的眼神定在金长老身上。


    “立誓为盟！”金长老站起身，展开他宽大的衣袍，背上门口，挡住光线，年迈的脸陷入阴影，声音无比肯定，“我与你立誓为盟，绝不背叛。”


    “哼！”他的承诺换来鬼老头的嘲笑，“人族虽然富饶但也四分五裂，你能承诺，但其他的宗门呢？鬼族虽说地理位置不好，但好在一脉相传，权力集中，我可以给你承诺，只是怕你兑现不了你的承诺。”


    “借助金门宗的势力，你还打不赢其他三个宗门吗？”


    此言一出，鬼老头大笑。金长老以为他会同意，但依旧只得到一句：“稍后再议，容我考虑几天。”


    金长老被带去一个更昏暗的房间。


    程安拉着程宁要出门走走，萧啸自然跟在身后。


    街道萧瑟，光线昏暗，灯火悠悠，漆黑苍穹之下罩着朱红大地。


    程宁被程安拽过去，不让她与萧啸接触。


    萧啸对此表示非常不满，走在身后时不时就要剜一眼程安的背影。


    三人从路这头走到路那头，一个活物都没遇见。


    前头程安传来问候：“萧啸？你对解除天罚是什么态度？”


    “程宁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萧啸说的非常硬气。


    “……”短暂沉默，是程安的无语凝噎，“你没点自己的想法？”


    程宁想起了曾经，曾经萧啸对她讲过：他选择这份事业，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纯出于自己的良心。


    她得找个机会问问，她现在就心痒痒，非常想问。


    “没有。”萧啸答。


    “我们回去吧。”程宁站在原地不愿再走。萧啸看准时机，将程宁拽回自己的身边，握紧手，不愿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