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早晨，程宁拿着扫帚，像舞剑一样，在青石板上作画。


    金棠宛，或是金普宣缓缓走来，出言嘲讽：“怎么沦落到扫大街了？你大师兄没给你交伙食费吗？你们无垢宗破产了吗？”


    语气并不尖锐，让程宁确定，眼前女子乃金普宣假扮，而非真正的金棠宛。


    “你想说什么？”跳过被讽刺的愤怒，程宁问。


    金棠宛明显一惊，他没想到程宁今日，竟，不与他拌嘴。


    “也没什么。”金棠宛捻起嘴边的碎发，压倒耳后，娇嗔开口：“无非是老朋友见面，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既然是老朋友，那不知，金二小姐可否移步，到我处坐坐？”程宁顺着金棠宛留下的话茬说。


    高度到她胸口的扫帚，被她抱着，落叶被赶到路边，窝成一团。


    “好呀。我倒要去看看你住的什么狗窝！”金棠宛嘴角一勾，使唤程宁：“带路吧。”


    绕过歪七扭八的青石板，推开庭院的木门，踩过脚底的落叶。金棠宛端起茶杯，确认隔绝阵布置完善。


    他略带嫌弃，从袖中拿出布料可纸张。


    “幻阵缺失的阵纹，我与妹妹已经补齐。”


    “你怎么看？”程宁问。


    她的指尖搭在杯沿上，不安的滑动。


    干净的白纸被平铺在桌面，而布料被萧啸仔细收好。


    “我有几个猜想：一、长天宗的创始人并不知道这是幻阵，以为只是简单的花纹；二、为了通过幻阵迷惑百姓，确立长天宗统领的合理性，愚弄百姓，使百姓归顺……”


    “我偏向后者。”程宁答，“仅观察阿日斯兰的人品，他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这就是说，从建宗之日起，历代宗主年年行骗，代代相传……好手段！”


    “还有史书造假一事。”萧啸出言提醒，“仅凭我们的推测，和残破的阵纹，他们大可不认，很难将他们定死。就算我们掌握了准确的证据，他们也可不认。大宗门就像百足之虫，从外面杀去，一时是杀不死的。”


    一股凉气，顺着程宁的脊背流淌。


    “我想找史官。我记得这份职业是家族传承制。”程宁看向金棠宛，语气淡漠：“大宗族，千年万年有些龌龊是难免的事情，你我改变不了。但我还是想听一听，那些被掩盖在繁华之下的肮脏。我想看看他们能脏到哪种地步，我是真没见过。我无垢宗人丁稀少，传承简单。”


    “我也没见过。我嫡系一脉，人口比你们还少。”金棠宛说：“我回去找，过几日再来见你。”


    金棠宛走了。为不引起阿木尔等人的怀疑，隔绝阵被撤掉。


    程宁长久坐在长桌旁，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说些什么。


    按她从前的脾气，绝对会臭骂一顿，提着剑就去找人要说法。当然，那时师父还活着的时候。现在不一样了，坐在宗主宝座上的人是她的大师兄，而她是道鸣峰的长老。


    一件外衫被披在她身上，她扭头，指尖抓住外衫，看见萧啸。


    “坐我身边来。”鬼使神差，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萧啸在她身旁，盘腿坐在，头顶比她肩膀略低。


    “有凳子。”


    “懒的搬。”


    “真懒。”


    “我还懒啊？”萧啸抬眼质问她。


    “不懒，不懒。”程宁立马改口。


    她长叹一口气，静静感受萧啸写在她掌心的字。


    西北长天，贫瘠而干旱，穷苦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饭都吃不饱，就不会讲底线，干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不可否认，长天宗治理的数年，西北这片土地，才有了些许起色。


    也许起初，长天宗依靠幻阵骗取信任，换来合理性。但多年后的今天，百姓也许是真的拥戴他们，毕竟底下的人，真的靠着这庞大的宗门，吃饱了饭。


    萧啸手指抽离，程宁下意识想去抓住，但片刻又想起来什么，任由指尖离开她掌心的皮肤。


    她掰开萧啸的掌心，一字一句写下：我知道了。


    史官，很快被金棠宛找到，但如何与史官进行交流，且不被偷听成了一个难题。


    最后程宁一行三人，来到史官莫迪的家中。


    莫迪约摸三十岁左右，修为属于筑基后期，快要迈入金丹。其人身形挺拔，身高与萧啸等量，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瞧着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但为以防万一，程宁还是早早准备了幻灵。


    几本书被摆到莫迪身前。金棠宛开口询问：“我们想知道为何每一年举办祭天盛典的时期内，天气都一模一样，毫无变化？以及为何人们年年祈求长天宗繁盛？他们没有自己的愿望和私心吗？还有每一次神的启示都对长天宗有莫大的帮助，你不觉得可疑吗？神明为何要帮助你们？”


    莫迪闻言，愠怒，但碍于身份有不好发作。他说：“史官执笔，绝无虚假。各位不信，我也没办法。”


    “你确定史官执笔，绝无虚假？”程宁追问？


    “是。”莫迪回答。


    “那你想没想过你看见的东西，是有人故意让你看见？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他们使用某种阵法迷幻了你们，欺骗了你们。”萧啸接言。


    程宁发现，近来萧啸的话语格外多了。


    “不懂。我不懂。我只是一个小吏，不懂你们。”莫迪做的端正，肩背平直。


    程宁直看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丝怀疑或不坦荡。但程宁失败了，反而引起萧啸心底的不满：为何要一直盯着他看？


    “你看见的都是假的。你家祖先，你们世代记录的祭天盛典都是假的。”程宁无奈重复，看来莫迪也是个犟种。


    这天下犟种怎么这么多？是什么富集效应吗？从前她还觉得性格倔强是好事，但太倔强了也不好吧！压根不听人劝。


    “我不信！”莫迪梗着脖子回答。


    “我有办法启动幻阵，重复你看见的一切。”金棠宛颇具挑衅的问：“你要试一试吗？”


    “试试就试试。”莫迪头铁！头铁的莫迪。


    一个普通的拨浪鼓被画上阵纹，通过人力摇动，发出声音。鼓声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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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传入莫迪的耳朵，莫迪自然下跪。


    程宁等人都堵着耳朵，他们没有被鼓声迷惑，不知道莫迪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半柱香后，鼓声停止，而莫迪还长久的跪着。


    萧啸看出莫迪已经清醒，但他依旧跪着，眼神涣散。萧啸的手穿过莫迪的腋下，将人提到椅子上坐着，“醒醒。”


    莫迪在萧啸的呼唤下醒来。他抢过金棠宛手中的拨浪鼓，自己摇动，随后又跪下了。


    萧啸抢走他手中的鼓，又将他抱到凳子上坐着。可，萧啸一松手，莫迪便往下缩。萧啸无奈只能扶着他，“兄弟，自己坐不行吗？”


    莫迪忽然来了力量，便要将程宁等人赶出门。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程宁不满的抱怨。


    “我很讲理。”莫迪说的格外认真。


    程宁指着他说：“你最不讲理！你已经看见了，你为何不敢承认？你懦弱！你胆小！你是懦夫！”


    莫迪呜一声哭了，握住自己的衣袖，盖住自己的眼睛。


    程宁不敢说话了。她像鹌鹑，斜看萧啸。


    萧啸上前一步，拍着莫迪的肩膀，“嘿！兄弟，你想过吗？我们能解决这件事情，改变长久的错误。”


    “我不信。”莫迪反驳，“我家世代执笔，秉持公正，笔下绝无一个谎字，你叫我怎么接受？”他越说，哭声越大。


    哭着还要说：“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世世代代，世世代代！引以为傲！现在你告诉我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什么是真的？况且就你们几个小虾米也敢和长天宗斗争，在想什么呢？”


    “我可不是小虾米。”金棠宛答，“我是金门宗嫡系一脉唯二的继承人，今后整个金门宗都是我的。我金门宗难道不能抗衡长天宗吗？你再看你身前的另一位女子——无垢宗道鸣峰长老程宁！二十岁化神的天才剑修，我们现在也许式微，但待十年后，轮到我这一代人掌权的时候，我们难道不能抗衡长天宗？”


    莫迪不哭了，“还要等十年？”


    “我又没有正式接手金门宗。而且长天宗这样的大宗，十年能将它摁死，已经是顶级的丰功伟业了。”金棠宛双手一摊，轻轻表示。


    “我没想把它摁死，我只是觉得它不能再欺骗我们。”莫迪争着说，语速越来越快，“只要它不在通过幻阵伪造神的启示，不断欺骗我们，我还是爱戴它的。我生在这里，这是我的故土，我爱它。我只是不愿它犯错，但我没想杀死它。”


    “这就要看我的心情了。”金坛宛玩弄指甲上的豆蔻，漫不经心的说：“这片大陆，修士逐渐增多，而资源只有这么一点。我为何不抓住长天宗的错处，一把将它摁死，拿走它的资源，壮大自身呢？”


    “——你！……”


    “你爱它，我可不爱它。”莫迪未说完的话，被金棠宛打断。


    金棠宛的话语，给程宁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这个世界的权力规则还能这样操作，看来师父还是没将她完全教会。


    现在，她就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