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金吾不禁。


    齐朝恤商，长安城更是天底下最最繁荣地界，此时整条朱雀大街几乎叫辉煌灯火给映衬得亮如白昼，叫天间皎皎明月都黯淡几分。


    街道上罗绮满街，五陵年少，尽是欢声笑语，好生彰显这时岁和丰的太平盛世。


    丰乐楼三楼的雅间布置得精妍清雅非常，四处皆盈着茉莉芳馥之香，李悬黎坐在靠窗的凉榻上，神情淡淡地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洛含英坐在她对面，正垂着眸，纤纤素手认真地剥着新鲜莲子。


    看着丰乐楼前高耸的灯楼，李悬黎移开眸，对着洛含英笑道：“今日倒也真是热闹得很。”


    洛含英抬眸，柔柔笑语：“自圣人与贵妃后，郎君们便时兴斗诗赢下这丰乐楼的金玉花灯赠予自己心悦的佳人，已求能结段百年好合的鸳鸯盟。”


    李悬黎浅浅一笑，她捻起枚洛含英剥好的莲子，说道：“说起这事来，我倒记得六皇姐的驸马也曾为六皇姐赢得过一盏金玉花灯，可见得了好意头，也不一定会有个好收梢。”


    自垂拱十四年以后，除却二十四年时，是垂拱帝领着宸贵妃出宫，又为她赢得了盏金玉花灯外，剩下十来盏花灯里头，真正成就段恩爱姻缘其实的少之又少，对这花灯趋之若鹜的郎君与其说是在求姻缘，不如说是在求个能奉承垂拱帝的机缘，以求能给自己段好前程。


    洛含英浅笑，“世上诸事皆如此。”


    正说着话，含蕊绕过龟鹤遐龄紫檀围屏，福身道：“殿下，广平郡王在外求见。”


    广平郡公谢进是垂拱帝幼妹临安公主之子，临安公主早逝，谢进之父伤心欲绝竟也追随而且，因此谢进自幼养在宫闱当中，垂拱帝待他亲厚，与皇子无异，依着齐朝规矩，公主之子可封侯爵，但垂拱帝喜欢他，也就越制封他做了郡公。


    李悬黎同谢进年龄相仿，脾气相投，关系素来和睦，自然不会不见他，见着谢进走进来，她出声笑道：“我还以为表兄这辈子都不打算出山了呢。”


    谢进生得英俊清瘦，明明是赫赫扬扬金闺玉堂府邸出身的王孙公子，眉梢眼角笑意里却是富贵半点不入眼的不羁同洒脱，他爽快一笑：“这乞巧节可是长安城难得的热闹事，我又怎么能不来呢。”


    他随手拾起来把圈椅放在凉榻旁坐下，有些懒散地靠后仰去，谢进笑眯眯地说道：“翠微山虽风景秀丽，山清水秀的，使人心旷神怡，可那亘久不变的山水景，望久了就觉得太过孤清太过寂寞，我这红尘庸俗人可是待不久的。”


    李悬黎打趣笑道：“表兄上回还在阿耶面前讲，说你要做寄情山水的自在人，怎么才过几日就又换了说辞。”


    谢进诚恳道：“我现在才已明白，我素来胸无大志，最想要做的其实是那游手好闲，无拘无束，成日醉生梦死，只需苦恼明日究竟要到何处吃喝玩乐去的富贵闲人。”


    他拣起枚酥油泡螺扔在嘴里头，优哉游哉，“所以我是注定要辜负舅父的提拔了。”


    垂拱帝有意给谢进派遣些朝堂上的差事，结果他一透出来点意思，谢进就一溜烟地跑去翠微山说要隐居山林了。


    李悬黎笑意晏晏道：“表兄年少时明明还说要建功立业，史书上头重重留名呢。”


    谢进面色明朗地扬唇一笑：“我这还不是叫表妹与诸位表兄表弟给吓着了。”


    洛含英听着这话，也不由低眸轻笑。


    李悬黎拿起个还没剥的莲子扔到谢进身上，笑道：“表兄说话愈发没规矩了，你这话有本事往阿耶面前说去。”


    谢进哈哈一笑，从衣袍上拾起来那枚莲子，低着脑袋，边剥边笑：“我可是不敢在舅父面前如此大逆不道的，只不过是这雅间里头又没个外人，我自然敢说说真话。”


    他看着李悬黎，潇洒非常地轻快笑道，“表妹今个是为那金玉花灯来的吧，一会儿我就亲自给表妹赢来，也算是我的请罪了，还往表妹能够宽宏大量，饶恕我这一回。”


    ……


    这时辰虽还没到诗会的时候，丰乐楼却已聚集了颇多门庭赫奕的达官显贵、王孙贵胄，一时间往这雅间来给李悬黎请安也是熙熙攘攘，满目皆是珠围翠绕。


    如今在这雅间里头的是忠恩侯一家，也是李悬黎的舅舅一家，宸贵妃父母早逝，是忠恩侯将她拉拢长成，兄妹二人关系亲密，哪怕远在宫中，宸贵妃也时常往忠恩侯府赏赐东西，免叫旁人轻视自己这兄长一家。


    忠恩侯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洛诚，次子洛谨与长女洛含英，李悬黎与洛含英亲近，可与洛家其余人却有些疏离，概因忠恩侯夫人常常明里暗里让李悬黎提拔她的幼子洛谨。


    此时忠恩侯夫人就笑得奉承意思，对着李悬黎恭声道：“殿下，阿谨近些时日功课又精进了，先生时常夸赞，正预备着明年春闱下场考试，他在家中成日盼着可以金榜题名，在朝堂上做殿下的左右手。”


    李悬黎淡笑：“那本宫就等着洛谨杏榜得名了。”


    忠恩侯夫人却不是为李悬黎这句轻飘飘的话而来，她又道：“殿下，咱们洛家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在长安城根深蒂固，也就只能仰仗您与宫里头的贵妃殿下，若是阿谨得中，贵妃定也欢喜，您瞧瞧，能不能——”


    洛含英在旁打断了忠恩侯夫人的话，她声音冷淡地说道：“母亲，阿弟只要有真才实学，定不会有人敢阻扰他的锦绣好前程。”


    忠恩侯夫人气得瞪洛含英一眼，若不是顾忌着洛含英得李悬黎的信任倚重，她定要斥责洛含英几句。


    李悬黎也道：“表姐说得有理，舅母不必忧心。”她接着说道：“谨表弟若是觉得无甚把握杏榜中名，也可再苦读一年，不必着急下场考试。”


    李悬黎看过洛谨写的文章，洛谨注重虚华文辞，对政事见解却犹如空中楼阁，想要考中进士科或明经科，几乎是白日做梦。


    洛谨还是低着脑袋的沉默模样，拳头却是悄悄握紧，尽力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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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自己的不甘，他伸手拦了笑得讨好，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忠恩侯夫人，躬身道：“多谢殿下指点。”他声音带着几分僵硬，“臣等不打搅殿下安宁，先行告退。”


    见李悬黎同意他们退下，洛谨转身便走，叫洛含英霎时颦眉，忠恩侯夫人却还想要再做做努力，便道：“含英多日未回府，臣妇心头挂念，还请殿下允含英今日陪陪臣妇。”


    洛诚偷瞧着李悬黎神色，连忙拉着忠恩侯夫人告退，忠恩侯对这备受垂拱帝宠爱，甚至肆意妄为到插足朝政的外甥女素来有几分惧怕，一直懦弱不敢言，见此也赶忙随着离去。


    谢进在旁一直冷眼瞧着，看着洛家诸人身影退去，他才笑道：“忠恩侯夫人对洛二郎也是一片慈母心思，只是洛二郎性情看着却是有几分清高。”


    洛含英轻声道：“母亲被诊出有孕第二日，便受封忠恩侯夫人，因此母亲一向视阿弟为她的福星，从来重视得很。”


    见洛含英面色如常，谢进笑说：“忠恩侯府若是能出位纡金曳紫的达官显宦，那也定是洛姑娘。”他看着李悬黎，笑得更是爽朗，半开玩笑地低声道，“只要齐光公主应天受命，登基践祚，咱们这干人等就都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李悬黎从容含笑：“那我可定要叫表兄忙的脚不沾地，再无心思去享受那些纸醉金迷的安乐事。”她笑意清淡，可外头华光粲然，更衬得她容光如新月清晕，又若花树堆雪。


    谢进眉眼带笑：“表妹可万万不能如此对我。”


    “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个有关洛二郎的事。”谢进看了眼洛含英。


    洛含英温声细语：“广平郡公不必在意臣女，直说便可。”她髻上金钗垂着的金叶流苏款款坠下，神色异常沉静。


    谢进手指在扶手上轻点，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洛二郎曾在一次曲水流觞宴上，许是贪杯吃醉了酒，竟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崔争鸣不过是仰仗博陵崔氏的势力，才能年少夺魁，若是他能生在崔氏那样显赫门第，定会比崔争鸣胜出不知几筹。”


    同洛谨一起玩闹的大多是远远不如洛家的门第，哪怕听了洛谨这番话，心里头在看热闹，明面上也不敢把这话传出去，免得得罪忠恩侯府以及背后的宸贵妃。


    只是谢进交友广泛，常在茶肆与人随意语笑喧阗，才能听到这事的些许风声。


    李悬黎不由轻笑道：“这世上有几人能比得过崔寂，洛谨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洛含英与崔寂还未说话，就听一道几乎是能溢出笑意的声音传来，他说，“能得殿下如此赞许，实在是叫臣心头欢喜非常。”


    是崔寂。


    崔寂看起来分外光彩照人，他穿着身织金红袍，那样秾艳的灼灼颜色衬得他就精致眉目更多几分华贵意思，乌眉长睫，唇红齿白，俊俏得似是画中仙，偏他姿态闲适又从容，笑意盈盈的，眉梢眼角都仿佛在璨璨流光，


    整个人艳丽得简直像是开屏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