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萧弘霖名正言顺地养在膝下后，沈难厌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


    如今的乾元殿，早已不复往日帝王寝宫的威严。


    里里外外站着的，皆是席殃安排的人，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看守。


    见到沈难厌，他们沉默地行礼，并未阻拦。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气息。


    龙榻之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躺在那儿，盖着明黄的锦被，却掩不住那份形销骨立。


    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在听到脚步声时猛地转动过来，死死盯住走进来的沈难厌。


    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愤怒，刻骨的怨恨，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怒吼，想咒骂。


    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沾湿了龙枕。


    他的身体在太医的日渐调养下，似乎更差了。


    如今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太医们也很苦恼，找不到缘由。


    宫人恰好送来汤药。


    沈难厌挥了挥手，对殿内侍立的太医和宫人道：


    “都退下吧，我侍候陛下喝药。”


    宫人们不敢多言，将药放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殿门。


    沈难厌走到龙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掌控她家族生杀大权，如今却连翻身都不能的皇帝。


    她端起旁边小几上那碗刚刚煎好，还冒着滚烫热气的汤药。


    黑色的药汁在碗中晃动，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陛下，”沈难厌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寒意，“该喝药了，太医说了，这药得趁热喝，效果才好。”


    皇帝的眼睛瞪得更大，眼球布满血丝，疯狂地转动着，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抗拒而微微颤抖。


    沈难厌仿佛没看见他的挣扎，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递到他唇边。


    皇帝咬紧牙关，不肯张嘴。


    “陛下，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


    沈难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虚假的无奈和关切。


    但她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手腕用力，瓷勺强硬地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那勺滚烫的药汁硬生生灌了进去。


    “呜——”


    皇帝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滚烫的药汁灼烧着他的口腔和喉咙，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可他连惨叫都发不出。


    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在龙榻上无助地弹动，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沈难厌冷眼看着，心中那片阴暗的沼泽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升起一股扭曲而炽烈的快意。


    她强行捏着皇帝的下巴，一勺又一勺的将药汁灌了下去。


    皇帝抽搐得更厉害了，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混合着褐色的药汁，狼狈不堪。


    一碗药被沈难厌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


    她放下药碗，拿起旁边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她俯下身。


    靠近皇帝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拍打着他消瘦凹陷的脸颊。


    “陛下，”她声音依旧轻柔，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恨意，“您可得撑得再久一点，保重龙体啊。”


    好好看着，这江山社稷，最终会落到谁手里。


    你欠沈家的，这点还不够…..


    要是现在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才有趣，不是吗？


    说完，她不再看皇帝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转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步履从容地走向殿门。


    ——


    午后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凤仪殿偏殿的书案上。


    沈难厌执着一卷书，声音轻柔地念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身侧坐着的小人儿，正襟危坐，一双澄澈的眼睛紧紧盯着书卷，跟着小声默念。


    “霖儿，这个‘宇’字，何解？”沈难厌放下书卷，含笑问道。


    萧弘霖略微思索，稚嫩却清晰地说道：


    “回母后，宇指四方上下，是空间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我们住的宫殿，所在的天地。”


    沈难厌眼中闪过惊喜和欣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霖儿真聪明，一点就通。”


    这孩子不仅天赋极佳，而且心思细腻敏感，懂得举一反三。


    萧弘霖有些羞涩地抿嘴笑了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沈难厌，母后和他想象中威严的皇后一点也不一样。


    很温柔，身上还有股好闻的香气，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席殃来时恰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阳光为沈难厌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看着萧弘霖时，脸上带着一种席殃从未见过的全然放松的舒展的笑意。


    席殃觉得这样很好。


    她能一直这样笑着就很好了。


    就在这时，萧弘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立着的一道颀长身影。


    他身子下意识地一僵，脸上流露出些许畏惧，小声嗫嚅道：“……太师。”


    沈难厌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席殃斜倚在门框上，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他今日未着朝服，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


    沈难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她已有好几日未见着他了。


    她按下悸动，先是对萧弘霖温言道：


    “霖儿乖，先去跟涣玉姑姑用些点心，休息一下再继续可好？”


    “是，母后。”


    萧弘霖乖巧地应下，由涣玉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经过席殃身边时，更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待偏殿内只剩下两人，沈难厌脸上那层端庄贤淑的皇后外皮瞬间褪去，宛如冰雪消融。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席殃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脸看他，眼中漾着盈盈水光。


    “真忙啊你，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席殃垂眸，看着那只拽住自己衣袖的纤白手指，眼底懒洋洋的笑意加深了些。


    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才几日不见，皇后娘娘这规矩是越发回去了，见了监国太师，不行礼问安，倒先兴师问罪起来？”


    沈难厌捂着根本不痛的额头，瞪他。


    “是啊，本宫就是规矩不好，你能拿我怎么样？”


    “倒是太师日理万机，想见一面可真难，莫非是嫌弃我这凤仪殿门槛太高，绊了太师的脚？”


    席殃低笑一声。


    “门槛不高，就是皇后娘娘如今身份尊贵，臣怕来得太勤，惹人非议，说臣……魅惑主上。”


    沈难厌哼笑：“太师还会怕非议？这倒真是新鲜事。”


    “怕啊，”席殃直起身，“怕某些人仗着身份，越发娇纵，臣招架不住。”


    “我何时娇纵了？”沈难厌不服气地瞪他。


    “现在不就挺娇纵的？”


    席殃挑眉，指尖点了点她鼻尖。


    “拉着朝廷重臣在皇后寝宫偏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沈难厌气笑了，索性顺着他的力道往前一步，仰头看他。


    “成何体统上？太师如今才想起避嫌，是不是太晚了些？”


    “是啊，来不及了。”


    席殃笑了笑，牵着她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似乎不想谈论这个，将话题扯开了。


    “看你教那小崽子念书，挺像那么回事。”


    “霖儿很乖，而且很聪明，教他不费事….”


    沈难厌在他身侧坐下，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是她很喜欢的味道。


    她发现席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脸色似乎比上次见时更苍白了些。


    “你……”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眉心，“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脸色这么差。”


    席殃捉住她的手捏了捏，漫不经心地笑：


    “操心我？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脸上伤才好了几天。”


    “我没事了。”沈难厌看着他，忽然想起涣玉今早禀报的消息。


    心里那点小醋意忍不住冒了头，语气也带上了酸味。


    “倒是太师，忙里偷闲的，百忙之中还能抽空见柳家小姐，想必是不需要我操心的。”


    席殃挑眉，看着她瞬间变得气鼓鼓的脸颊，觉得有趣极了，故意逗她：


    “皇后娘娘消息倒是灵通，见了，如何？”


    沈难厌见他承认得这么痛快，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时更气了，抽回手就要起身。


    “不如何！太师想见谁自然随您高兴，本宫…”


    话没说完，就被席殃按了回来，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就恼了？”


    “我见柳温言，是因为与柳家的婚事已退，总归对人家女子名节有损，升了她父亲的官职，给了些赏赐，算是补偿，怎么，这也不行？”


    沈难厌动作一顿，抬眼看他：“退婚？”


    “不然呢？”席殃挑眉，指尖轻轻刮过她的鼻梁，“你还真想我娶她？”


    沈难厌这才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向上翘。


    “柳姑娘无辜，你确实该补偿人家。”


    “皇后娘娘真是深明大义。”


    席殃从善如流地点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现在不气了？”


    沈难厌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羞赧地垂下眼睫，小声嘟囔：


    “我本来就没生气……”


    席殃低笑出声，不再逗她。


    沈难厌小声问：


    “那……柳家，没说什么吗？”


    席殃把玩着她一缕青丝，语气慵懒：


    “说什么？柳家都是聪明人，一纸婚约换实实在在的官职和赏赐，他们不亏。”


    沈难厌却没说话，只是的目光黏在席殃脸上，一瞬不瞬，像是要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看出个洞来。


    那眼神太过专注，带着点探究，席殃眉梢微挑。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哪儿惹到皇后娘娘不痛快了？”


    沈难厌没应声，只是往前凑了凑，膝盖几乎贴上他的腿，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你为什么不抱我？”


    席殃眼底懒洋洋的笑意凝滞了一瞬，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


    好笑的看着她。


    “现在是光天化日啊皇后娘娘，在凤仪殿，臣若是行为不端，传出去岂不是坐实了魅惑主上的罪名？”


    沈难厌没有像往常那样被他带偏话题，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里没有别人。”她轻声说，带着点不依不饶，“而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什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