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手炉滚烫的温度熨贴着掌心，却似乎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沈难厌烧本就未愈，经此一落水，病情显然加重了。


    头昏沉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仍强打着精神，目光死死盯着外面水榭内的动静。


    她必须亲眼确认——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余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沈难厌抱着暖手炉，身体渐渐回暖，眼皮却越来越沉。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车外传来暗一压低的声音：“大人。”


    沈难厌打起精神去听。


    “说。”席殃的声音冷冽。


    “搜捕时发现三名形迹可疑之人，试图跳湖潜逃，已被抓获，其中一人激烈抵抗，已当场格杀，剩余两人现已拿下。”


    “但并未……并未寻获玉佩。”


    席殃闻言，目光扫向沈难厌，淡淡道：“把人带走，严加看管。”


    “是！”暗一领命离去。


    席殃的目光重新落回沈难厌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玉佩？”


    沈难厌自知计划败露，她垂下眼睫，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低微却坦然：


    “情急之下，不得已的借口……多谢太师。”


    席殃并不关心这个，只是问，“现在能回去了？”


    听到想听的结果，沈难厌强撑着的那点意志力瞬间土崩瓦解。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马车颠簸，沈难厌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她原本强撑着的坐姿逐渐瓦解，苍白的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


    头无力地向一侧滑倒，额头几乎要磕到窗棂。


    席殃伸出手，在她撞上之前，用手掌垫在了她的额角和坚硬的车壁之间。


    掌心触及的皮肤滚烫，热度惊人。


    “冷……好冷……”她无意识地呻吟，声音细弱游丝。


    席殃眉头紧锁，低骂了一声，将她连人带毯子一把抱进怀里。


    那份异常的体温灼得他心绪不宁。


    他将人更牢实地固定在自己怀里，对着车外催促道：


    “再快点。”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急促的辘辘声。


    沈难厌的发丝带着湖水的湿气，蹭在他的下颌和锁骨，痒痒的。


    呼出的气息滚烫，拂过席殃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他垂眸，看着怀里这张毫无防备的脸。


    因为难受，她微微蹙着眉，嘴唇干涩起皮。


    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胡话，细碎的呜咽混着急促的呼吸。


    “娘……别走……”


    她睫毛上凝着晶莹的泪珠，滚烫的脸颊蹭着席殃微凉的衣襟，声音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别丢下我一个人……”


    滚烫的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滴在席殃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烫得他心头莫名一窒。


    她平日里或狡黠或故作柔弱的模样席殃见多了。


    此刻这般全无防备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样子，却让席殃感到一种陌生的无措。


    他下意识抬手，用指腹异常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可沈难厌的泪水却像是决了堤，越擦越多。


    “冷……娘……厌厌好冷……”


    她呜咽着，往他怀里更深的地方缩去，寻求着一点点温暖和安全感。


    席殃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牢地圈在怀中。


    看着她不断涌出的泪珠，和因高热和噩梦而痛苦蹙起的眉尖。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水悄然腐蚀，塌陷。


    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在那片湿润的肌肤上轻轻吻了一下。


    唇瓣触及微咸的泪水和滚烫的皮肤，如同触电般。


    席殃猛地僵住，瞬间清醒过来。


    他在干什么？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倏地抬起头。


    半晌，席殃懊恼的低声骂了一句。


    “真是……疯了。”


    车厢内的暖炉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又落下。


    在他看不到的怀抱深处，沈难厌悄然睁开了眼睛。


    那眼底哪里还有半分迷离脆弱？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冷静的幽黑寒潭。


    她的确难受得不行，高烧和寒意如同两把锉刀折磨着她的筋骨。


    但她的神智，远未到混沌不清的地步。


    那些眼泪，那些依赖的呓语，三分是真，七分是演。


    是精准投递给席殃的“脆弱”。


    她需要他的怜惜，需要这片刻的温存来软化他可能的疑心。


    更需要确认，自己在他心中，是否已占据了一席之地。


    脸颊蹭着他微凉的衣襟。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比平时稍快的心跳，以及那双箍紧她的手臂。


    还有……方才那个轻若羽毛，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的吻。


    沈难厌嘴角勾了勾。


    席殃，你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看似无懈可击。


    可原来，也会有片刻的迷失和心软么？


    竟会为她这可怜模样动容。


    这很好。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重新闭上眼，将所有的算计与冰冷深深掩藏，身体更依赖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席殃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马车疾驰，驶向太师府。


    沈难厌的清醒的盘算并未持续太久，沉重的病势终究拖垮了她的意志。


    在马车规律的颠簸和席殃的气息里，她终是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虚弱，真正陷入了昏睡。


    回到太师府。


    席殃将她抱下马车，一路步履如风地穿庭过院。


    “叫太医来！”


    他对着迎上来的仆从道，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席殃将沈难厌放进锦被里，动作看似强硬，实则落下时却收敛了力道。


    下人连忙送上更多的暖炉和热汤帕子。


    席殃站在床前，看着床上那张苍白脆弱，却因高热而泛着异样红晕的脸，眼神复杂难辨。


    太医来的很快，诊脉、开方。


    席殃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无形的压力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直到药煎好，丫鬟扶着沈难厌，小心地喂她服下，席殃的眉头才松了一分。


    药力作用下，沈难厌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断断续续地说胡话，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席殃又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