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拣尽寒枝不肯栖身

作品:《龙七

    自习得剑鬼认主,年七幻想过无数次了结这具异类身躯。


    可当他被蒙上双眼,踏入深渊之地,再也无法回头时,却前所未有地畏惧死亡。


    不知沉睡了多久,年七在混沌中醒来,双眼缚着布带,浓烈的糜烂花香弥漫在此间。他试着坐起身,身间换了薄衣,没有锁链,没有桎梏,直到有一人粗暴将他拽起,向前行去。


    足下似是凹凸不平的硬块,年七一路走得跌宕,身形不稳时身前之人倒会用力一扶,花息便会浓烈一分。


    “就是你,伤了我兄长?”


    身前之人松开手发问道,他声音清冷,辨不清男女。


    年七喉间发涩,此人口中所言兄长若是辽青,想来他便是花外楼楼主“花斑夫人”了。


    不及过多思索,年七膝窝便遭人狠踹,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不知是何滚烫之物,直冲他左臂狠狠烙下,哪怕已穿透皮肉,执烙铁者仍未减少半分力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现在就喊出声来…”一只手顿然钳住年七脖颈,那声音带着戏谑的恶意,“待我碾碎你全身骨骼时...又该用何种声调哀鸣才好?”


    天旋地转间,年七整个身躯被掐喉提起,狠狠掷入万丈尸渊。直到砸地未亡,反倒被身下粘稠之物包裹,恶臭味扑鼻,年七一瞬明白身下是尸体,是无数具腐烂的尸体。


    待年七拽下蒙眼布,果真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望无边的尸堆谷,尸堆中缓缓爬出青鬼,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五指穿心:


    “杀了你…就能逃出去了…”


    年七愣了一瞬,当身子坠入尸堆中时只是空洞地望着殷红天际。


    抬眸不见天日,垂首不见出路。


    记不清是如何被渊界之人救下,一次次地绞碎四肢,又一次次地治好躯体,再坠入尸谷,再绞碎四肢。如此往复,直到年七蒙眼斩尽尸谷里的恶鬼,彻底抛弃理智啃食腐尸血肉,左臂上烙印的蛟龙印迹才连同手中龙剑散出芒泽。他终于不再畏惧,坦然展笑。


    杀人如嗜血的第一步,


    他做到了,意味着自己还有资格救她。


    渊界深埋地底千百丈,此间并非自然诞生在天地,正如每一位渊者在决心永赴死亡之前,都曾被迫与挚爱诀别。


    不过数月光景,篁竹林已然萧瑟。


    众人闭口不提玄门台之事,唯有一人困于心魔,躲在后山枯萎的山荷叶丛中整整七日。


    自年七离去的第一日,柳青便执起匕首义无反顾地选择穿喉自尽。可每次鲜血注下不过片刻,锋刃划过的伤口皆会自愈,这具躯体如同不死妖物一般,连求死都成了奢望。


    “柳青姐!”小伍的声音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带着哭腔,“上华哥哥!找到了柳青姐了!”


    柳青模糊地瞥见出现的人影,先是小伍、六七而后是上华兄,最盼望的少年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年七……”柳青涣散的目光仍固执地望向众人身后,喃喃问着,“是年七吗?”


    众人心口顿时沉闷,又见柳青身间青衣已染了半片血色,不由纷纷哽咽。


    “柳青姐……”六七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师父已经走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小伍擦了擦泪,小声嘀咕道:“师父…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陈上华别过脸不忍再看,弯腰将柳青打横抱起,转身往篁竹小院而去。回到里屋后,他动作轻柔地将人安置在榻上,直到触及她腕间新旧交叠的狰狞伤痕,面色一沉。


    “莫要如此作践自己…”陈上华握紧了拳,“既离别已成定局…”


    柳青苍白面上终有了几分血色,“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忧了。是我连累了小伍和六七,是我害死了年七,是我……”


    “别再说了…”陈上华猛地抱紧了她,感受到怀中人瘦弱得不成样,“不是你的错,青儿…”


    柳青皱起眉,眼眶含泪道:“可我做不到,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我应该早些还他…”


    “咳咳咳…”柳青忽咳嗽起来,点点猩红落在肩头,“年七…回眸之际…不在了…”


    话音刚落,柳青的身子霎时一沉,彻底往后坠,连同窗外后山仅剩的一株山荷叶在夜风中无声凋零。


    从化人至今,柳青日夜会做同个梦。


    梦里有一直庞大而暴躁的白蛟龙,盘踞在玄殿内,金瞳死死紧盯着自己:“回来吧…”


    梦境忽变幻成百年前上春街道,约莫十一二岁的柳青站在小巷里,面上尽是疑惑。她既不明白梦中蛟龙的呢喃,更不懂为何朝夕相处的村民突然变了脸色。


    “怪物!她是怪物!”大娘率先怒道。


    “当初就不该把她从郊外捡来,邪祟就是她带来的!已是三十年过去,可这丫头还是初遇模样!只长大了两三岁!”


    “没办法了,放火祭天吧。”


    人群中忽有火把亮起,跳动的火焰中映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柳青茫然低头,看见自己手臂那道白羽纹路隐隐发光。


    不知向何而生,不知向何而亡。


    与世隔绝的陋巷中,满天火焰纷飞,柳青被绑在木柱间遭受焚身苦楚,仰头哭诉:


    “疼…好疼!大娘救救青儿!”


    围观村民见那娇小身躯在烈火中竟不焚毁,烧伤皮肤一次次剥落,又迅速生出新肉,面上尽是恐惧姿色。


    “妖、妖怪啊!都是你这老虔婆造的孽!”


    “关我何事?是我娘生前捡来的野种!白养了这丫头这么多年!可恶啊,死妖怪!”


    村民抄起烧红的铁钳狠狠掷向火堆,“烧啊!怎么不烧死这怪物!”


    若说柳青化人以来有何幸运,除却遇见年七,便只有十一岁那日的一场及时雨,浇灭了祭天的烈火,也给了她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不顾一切逃亡,


    逃出上春,逃出城郊,逃出尘间。


    大雪封山时,十六岁的少女已记不清逃了多久。那些被追杀的日日夜夜,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往,都在遇见那个十三岁少年的瞬间,变得不再重要。


    “年七?好古怪的名字。”柳青端着热茶,细细打量茶桌对面的少年,那孩子瘦得可怜,虽凌乱、怪异,倒掩不住眉目间的清秀。


    她忽然轻笑出声,“不过,你很漂亮,是个孤僻的美胚子呢。”


    再后来,柳青亲眼见证眼前少年是如何一剑斩杀十人,是如何从沉默寡言道出“别怕”,是如何从瘦小的孩童成长为十七少年郎。


    柳青不知他们早在十年前相认,


    这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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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天命弄人、命中皆定。


    于是她种下遍野山荷叶,翻开一本厚重的日录,在扉页郑重题下两个大字:年七。


    百年来,她初次知晓“家人”是如何誊写。


    年七,回家吧。


    无论身处何人,二人总能心意相通找到受伤的彼此。


    可这一次,柳青从篁竹小院醒来,除去满地血迹、空荡里屋还有阵阵刺痛的白羽纹路,她再也寻不见那人踪迹,再也感受不到存活的意义。


    后山断崖处,柳青借着酒意,迈向万丈深渊时,不知是谁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回崖边。踉跄跌倒时,一支素雅花簪从她怀中滑落,在石块间磕碎,半截坠入云雾,半截落在脚边。


    “是谁?”柳青抬眸,只见夜下踱出一只玄猫衔起断簪放入她掌心,又轻舔她腕间伤痕。


    是前年上春灯会,年七特意寻来这支簪。


    那夜他们避开人潮,在后山饮酒纵欢,十七岁少年身姿已然出众,身后遍野山荷叶作衬,年七朝她张开双臂:“礼物。”


    待柳青走入少年身前,注视年七为她簪上玉簪时,那双蓝眸盛满透亮:“等竹园的山荷叶开满,就用它绾发。”


    如今花未开,人已散。


    山荷叶丛似是感触到灵主心绪,枯枝在寒风中剧烈摇曳,掀起阵阵风浪。柳青抱膝蜷缩在断崖前,思绪万千。


    “柳青姐…”六七不知从何冒出来,冰凉的小手贴上她的脸颊,“你冷不冷?可要加衣?”


    小伍手持绒毯,“童姐姐教过我们的,若是看见有人夜间孤身在外一人,就要递出这个。”


    六七忽泛起了哽咽道:“没错!你说对不对?上华哥哥?”


    陈上华笑着接过绒毯,为柳青披上道:“说得很对,所以大家一定要勤修不辍,成为比他们更勇敢的人。”


    尽管这几日接连阴霾笼罩,每个人却仍拖着苦难前行,并非一击溃败。正如此刻柳青受寒渐渐回暖的身躯,她这时才明白,乱世里是生是死,都再抵不过这独一份归处。


    柳青低头掩饰落下的泪水,极其小声道:“谢谢……”


    小伍揉了揉发红的鼻尖道:“家人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六七笑了附和道:“嗯!没错,是家人。”


    陈上华沉默地递出三颗崭新,这次是来自苏州的松子糖,他展笑道:“那现下…可否都愿随我平安回家?”


    其余三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回家。”


    ·


    与此同时,渊界深处。


    “回家?”未孤华忽然笑了,猛地摘下年七眼罩,灵球悬浮半空,将后山温情景象尽数展现在他眼前。


    “她有人陪。”未孤华指尖划过年七染血的下颌,“而你,从今往后只属于渊界。”


    四位渊界大人环绕而立,分别是双首席花凡羽与辽青、幽王兰烬,以及高居首座的未孤华。他们居高临下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年七,如同审视一件残破的兵器。


    年七闭了闭眸,忽然笑道:“从今天起,我是渊界的人。”


    “倒是识相。”未孤华抚掌而笑,余光瞥见兰烬阴沉的面色。


    她俯身掐住年七咽喉:“四年后,为我所用,为我所需,我要你杀谁便杀谁——”


    赤色指甲深深掐入脖间,“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