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帝国的“信贷”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在西安府的城外,延绵数十里的官道和干涸的河床上,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正在徐徐展开。
数以万计的百姓,脱下了他们那身象征着“流民”的破烂衣衫,换上了统一的青色短褂。
他们不再是麻木的、等待死亡的饿殍,他们的脸上,虽然依旧菜色,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光。
他们正在修路,正在兴建水利。
“陕西以工代赈总办衙门”的巨大牌子,就立在工地的最显眼处。
旗下,是一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雪白的大米饭和掺着肉末的菜汤,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每一个干完活的民工,都可以凭着手中的竹筹,在这里领到一份能让他们吃到打嗝的饱饭,以及几文钱不算多、但却足以让他们重新感受到尊严的工钱。
陆澄源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以工代赈”计划,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短短一个月,盘踞在西安府周边的数万流民,十之七八都主动放下了武器,走进了他的工地。
那些曾经让官府头疼不已的山寨,如今人去楼空。
而李自成,也最终接受了他那份“地下总兵”的任命。
他带着手下最精锐的数百名老兄弟,摇身一变,成了“陕西第一工程队”的护卫队。
他们负责维持工地的秩序,并防备那些依旧在观望、随时可能前来劫掠的其他流寇。
李自成干得很好。
他本就是底层出身,最懂如何与这些泥腿子打交道。
在他的管理下,整个工地井然有序,效率极高。
他甚至还用他那套军队的操练方法,将那些青壮民工组织起来,闲时为工,战时为兵,竟隐隐有了一支强悍民团的雏形。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只有陆澄源自己知道,在这片繁荣的表象之下,一个更加致命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深夜,钦差行辕。
陆澄源看着面前的账本,眉头紧锁。
“大人,”一名负责财务的幕僚声音干涩地汇报道,“我们……我们快没钱了。”
“从刘广生等贪官府里查抄来的银两,已经花出去了七七八八。”
“城外的工地,每日人吃马嚼,再加上工钱,开销如同流水。”
“府库里的粮食,也撑不了多久了,最多……最多再过一个月,我们就会断粮断饷。”
陆澄源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有一个最脆弱的根基——钱。
“以工代赈”,听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它就是一个吞金的无底洞。
查抄贪官得来的那点钱,在这种规模的基建和赈灾面前,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一旦断粮断饷,这些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来的数万饥民,会立刻变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愤怒、更加绝望的乱民。
到那时,整个陕西,将彻底化为一片人间地狱。
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立刻提笔,写了一封最紧急的密奏,将陕西的现状和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救陕西的,只有那位远在京城,心思难测的年轻天子了。
……
京城,乾清宫。
当陆澄源的紧急密奏,被送到楚凡的御案上时,这位“躺平皇帝”刚刚享用完他的下午茶。
他看着奏疏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陆澄源在陕西搞的不是简单的赈灾,他是在用一个“基建项目”,强行给大明这台已经快要报废的发动机,注入一针强心剂。
而这针强心剂的成本,自然是天文数字。
第二天,早朝。
楚凡将陆澄源的奏疏,扔给了户部尚书。
“诸位爱卿都看看吧,”他懒洋洋地说道:
“朕的钦差大臣,在陕西干得不错,但是,他现在没钱了,户部,可能从国库里,再挤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吗?”
户部尚书“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泪纵横:
“陛下啊!您这是要老臣的命啊!”
“国库……国库里真的连老鼠都得含着眼泪出来啊!别说一百万两,就是十万两,都拿不出来了!”
朝堂之上,立刻陷入了新一轮的哭穷和争吵之中。
“臣以为,当立刻暂停陕西的‘以工代赈’!此举劳民伤财,非长久之计!”
“臣附议!当务之急,是安抚地方,而非大兴土木!”
楚凡静静地看着下面这群只会夸夸其谈的“嘴炮王者”,心中充满了鄙夷。
他知道,指望他们,大明不出三年,就得完蛋。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好了,朕知道了。”他摆了摆手:
“既然国库没钱,朕也不为难你们。”
他知道,是时候,让他这只藏在袖子里的“王炸”登扬了。
他故意不让“革新处”的成员参与早朝,就是要让旧有的官僚体系,在满朝文武面前,先充分地暴露他们的无能和扯皮。
只有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他再召来这个凌驾于常规体系之上的“特别项目组”,才能最大限度地树立起“革新处”的权威,也更能凸显他这个皇帝的“英明”和“不得已”。
这出戏,必须演全套。
他转向身边的太监:“传朕旨意,召‘革新处’孙承宗、魏忠贤二位爱卿,立刻前来觐见。”
……
半个时辰后,
孙承宗和魏忠贤,这两位政坛宿敌,正一脸困惑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他们不明白,皇帝把户部解决不了的难题,扔给他们这个不伦不类的“新衙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位爱卿,”楚凡开门见山,“陕西缺钱,很缺钱,国库指望不上了,朕的内帑,也快见底了。”
他看着两人,抛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
“朕不要捐款,朕要的是一个能让天下商贾心甘情愿掏钱,还能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的长久之计,两位爱卿,有何良策?”
这个问题,直接把两位官扬老手给问住了。
让商人,尤其是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心甘情愿地、还觉得有利可图地往外掏钱?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魏忠贤眼珠一转,第一个开口,阴恻恻地说道:
“陛下,若要来钱快,倒也不难。”
“只需将京城里那些富商的子弟,随便寻个由头,抓几个到东厂的诏狱里‘喝喝茶’,不出三日,别说一百万两,就是三百万两,他们也得乖乖地送上门来。”
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简单,粗暴,有效。
“不可!”孙承宗立刻反驳,他最是看不起魏忠贤这种酷吏手段:
“此乃竭泽而渔,与盗匪何异?如此行事,只会令天下商贾人人自危,资金外流,于国之根本,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想了想,沉声说道:
“陛下,老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效仿前人,在江南富庶之地,加征商税,或开设盐、铁等专卖,以充国库。虽会遭致非议,却是正途。”
楚凡听完,摇了摇头。
他看着两人,笑道:“魏伴伴的法子,是寅吃卯粮,朕用了,就成了真正的暴君。”
“孙师傅的法子,是远水难解近渴,等你在江南把税收上来,陕西的百姓早就饿死了。”
他站起身,缓缓地踱步,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
“我们换个思路。我们不‘要’钱,我们‘借’钱,如何?”
“借钱?”两人对视一眼,更加困惑了。
朝廷的信誉,早已破产,谁敢借钱给朝廷?
“没错,借钱。”
楚凡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朕知道,你们担心朝廷没信誉,没人肯借,那如果……朕拿出东西来做抵押呢?”
“抵押?”魏忠贤似乎抓到了什么:
“陛下的意思是……用内帑的珍宝?”
“不,”楚凡摇了摇头,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用手重重地点在了陕西那片广袤的土地上,“朕要用这个,来做抵押!”
“朕宣布,凡此次在陕西查抄的所有属于贪官和劣绅的、无主的土地、矿山、盐井,都将作为这次借款的抵押物!”
“什么?!”孙承宗和魏忠贤同时惊呼出声。
用土地和矿山当抵押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还不够。”楚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笑容,他抛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商人都为之疯狂的终极诱饵。
“朕,将开创一个新的身份。”
“凡此次愿意借钱给朝廷的商贾,朕不仅给他们利息,给他们土地矿山的优先购买权,更要给他们一个名分!一个由朕亲笔御赐的金字招牌。”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家认证合伙人’!”
“凭此招牌,尔等将可与官府合办钱庄,可参与未来的海贸,可承接朝廷的各项工程!”
“尔等的身份,将不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与国同休、与朕共赢的……自己人!”
孙承宗和魏忠贤,彻底呆住了。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天子,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
他们终于明白了,皇帝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钱。
他要的,是在传统的“士农工商”之外,建立一个全新的、只听命于他自己的、由资本和皇权紧密结合的……第五阶级!
他要用这个全新的利益集团,去彻底冲垮那个腐朽不堪的、以土地为根基的士大夫阶层!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
这是在……刨大明的根,革天下的命!
而就在两人被这惊天的构想,震得头晕目眩之时。
一名锦衣卫的密探,匆匆从殿外跑来,跪倒在田尔耕的脚下,耳语了几句。
田尔耕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快步走到楚凡身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夹杂着极度惊骇的声音,颤抖地说道:
“陛下……不好了。”
“陕西……陕西传来密报。”
“陆澄源大人他……他失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