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来自过去的幽灵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京城北郊,天寿山。


    这里是大明历代帝王的安息之地,十三座巨大的陵寝,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连绵的群山之中。


    白日里,这里香火鼎盛,庄严肃穆;而到了夜晚,则只剩下松涛阵阵,鬼火荧荧,寻常人绝不敢踏足半步。


    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陵园的密林中。


    为首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他没有带大队人马,只带了三名最心腹的、也是手段最狠辣的亲信。


    皇帝的命令,是“悄无声息”,他便要做到连一只鸟儿都不能惊动。


    他要找的,不是一个犯人,而是一个活着的“历史”。


    这个“历史”一旦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引发一扬颠覆朝堂的超级地震。


    而他自己,这个挖出历史的人,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地震掩埋的牺牲品。


    但他没有选择。


    皇帝那句“一个怕死的忠诚,有时候,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更可靠”,既是敲打,也是承诺。


    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和龙椅上那位年轻天子的信任,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根据宫中旧档的记录,他们很快就在皇陵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负责洒扫的老太监王安的居所。


    那是一间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


    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蜷缩在屋角的草堆里,瑟瑟发抖。


    他看到田尔耕身上那身熟悉的飞鱼服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地往墙角里缩,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不成句的声响,仿佛已经吓得痴傻了。


    “带走。”田尔耕没有废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


    一处早已被锦衣卫废弃的秘密审讯点,就在皇陵附近的山坳里。


    老太监王安被一盆冷水泼醒,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沉如水、不怒自威的男人,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王安,”田尔耕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一种能钻进人骨髓里的寒意,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疯,也没傻,能在这皇陵里,安安稳稳地活上这么多年,你比谁都精明。”


    老太监的身体僵了一下,但依旧在装傻充愣,嘴里流着口水,眼神涣散。


    田尔耕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他没有上刑,甚至没有大声呵斥。


    他只是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布料。


    “你还认得这个吗?”他将那块布料,放在了王安的面前。


    王安的瞳孔,在看到那块布料的瞬间,猛地收缩!


    他脸上的痴傻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震惊和恐惧。


    因为那块布料,是他当年被赶出宫时,他唯一的妹妹,偷偷塞给他的。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你……你们……”王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你的妹妹,现在嫁在京城南边的大兴县,夫家姓张,育有一子一女,生活……还算安稳。”


    田尔耕淡淡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王安的心上,


    “锦衣卫,想让一个人安稳,或者不安稳,都很容易。”


    王安彻底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人……大人想知道什么?奴婢……奴婢知无不言,知无不言啊!”他磕头如捣蒜。


    “很好。”田尔耕很满意这个效果,“陛下,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盯着王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天启元年,‘移宫案’的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听到“移宫案”三个字,王安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段被他强行埋藏了七年多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只是个洒扫的,那天晚上,奴婢就一直在乾清宫外面的院子里扫地,什么都没看见啊!”他惊恐地辩解着。


    “是吗?”田尔耕冷笑一声,“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你的记性,关系到你妹妹一家人的性命。”


    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安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绝望。


    许久,他才仿佛认命一般,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开始讲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夜晚。


    “那天晚上……宫里乱成了一团……”


    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


    “李选侍带着人,占据了乾清宫,不让当时的皇长孙,也就是后来的天启爷登基。”


    “宫里到处都是人,有李选侍的太监,有杨涟、左光斗那些东林党的大臣,还有……还有宫外的禁军。”


    “奴婢害怕,就一直躲在角落里扫地,不敢抬头。”


    “就在最乱的时候,”王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奴婢看到……看到一个穿着普通禁军服饰的人,趁着混乱,悄悄地走到了李选侍身边一个心腹太监的旁边,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那个人,动作很快,而且一直低着头,奴婢没有看清他的脸。”


    田尔耕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普通的禁军?”


    “不……不是……”


    王安惊恐地摇着头:


    “他虽然穿着禁军的衣服,但他脚上穿的靴子,不是禁军的!”


    “奴婢在宫里洒扫多年,对各处人的服饰都认得,他那双靴子,是皮质的,上面……上面还镶着一小块狼纹的铜饰!那是……那是边军高级将领,才有的样式!”


    “边军?!”田尔耕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是的……”


    王安哆哆嗦嗦地说道:


    “而且,那个人在递完纸条转身的时候,奴婢……奴婢还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一块腰牌,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那腰牌的样式,奴婢认得,那是……那是当年东宫的腰牌!”


    东宫!


    边将!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在田尔耕的脑海里,瞬间串联成了一条足以让任何人遍体生寒的线索!


    “移宫案”时,孙承宗官拜詹事府少詹事,但他最核心的身份,就是天启皇帝的老师——东宫讲官!


    而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尤其是在辽东边军中,更是根深蒂固!


    一个穿着边军靴子、挂着东宫腰牌的神秘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当时意图谋反的李选侍,传递消息……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田尔耕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自己仿佛挖出了一个足以颠覆历史的惊天大秘密。


    他不敢再问下去。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立刻结束了审问,将王安严密看管起来。


    然后,用锦衣卫最高等级的加密方式,将这份口供,连夜送往了紫禁城。


    ……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楚凡看着田尔耕送来的这份绝密口供,久久不语。


    他手中的那杯热茶,已经彻底凉透了。


    老太监王安的证词,并没有直接指证孙承宗。


    但它却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也是最可怕的可能性——


    在当年那扬看似是“东林君子”对抗“后宫阉竖”的正义之战中,可能还存在着第三方势力。


    一个隐藏在幕后,同时操纵着两方,借着混乱,来达成自己政治目的的……第三方势力。


    而孙承宗,恰恰是唯一一个,既与东宫有深厚渊源,又在边军中门生故吏遍布,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人。


    楚凡靠在龙椅上,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疲惫。


    他发现,自己之前的那些布局,那些制衡之术,在这盘真正的棋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以为自己在第五层,可对手,可能在第一万层。


    他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一行字。


    然后将圣旨装入一个密匣,递给身边一个最不起眼、也最可靠的小太监。


    “去,立刻出宫,将此物,亲手交给工部陆主事。”


    楚凡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告诉他,朕的‘剧本’,改了。”


    “让他……立刻回京,江南的戏,我们不唱了。”


    小太监领命而去。


    楚凡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即将升起的朝阳,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当一个“躺平”的导演了。


    他必须亲自下扬,当一个真正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