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魔鬼的私语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楚凡死死地攥着那份来自过去的、散发着陈旧霉味的卷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田尔耕还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整个大殿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孙承宗。


    那个被他倚为长城,被他视为定海神针,被他用“你就是朕,朕就是你”这样的话语赋予了无上信任的帝师……竟然,可能是“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的幕后黑手?


    楚凡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穿越以来,步步为营,自以为已经看透了这盘棋。


    他把魏忠贤当成可以利用的“脏刀”,把陆澄源当成可以驾驭的“义刃”,把黄立极当成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棋手,是高高在上的导演。


    可现在,这份卷宗,像一个最恶毒的耳光,狠狠地抽醒了他。


    他猛然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主角。


    他所倚重的那位“国之柱石”,或许才是这盘棋局里,隐藏得最深、也最危险的……终极玩家。


    如果这份卷宗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孙承宗的心机、城府和手段,远在魏忠贤和黄立极之上。


    他能在天启朝那样混乱的局面下,扳倒一个又一个政治对手。


    将自己的门生故吏安插在朝堂和军队的各个关键位置。甚至可能在那两次动摇国本的宫廷大案中,扮演了幕后推手的角色。


    借着混乱打压异己,为自己的派系攫取了最大的利益……这样的一个人,他回到京城,真的是为了“匡扶社稷”吗?


    他总揽军政大权,真的是为了“抵御外敌”吗?


    还是说,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成为第二个魏忠贤,甚至……成为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的机会?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楚凡的心。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也是深渊。


    他不能相信这份卷宗。


    因为一旦信了,他所有的布局都将崩塌,他将陷入无人可用的绝境。


    可他也不能不信。


    因为这上面记录的口供、证据链,太过详实,太过严密,根本不像是伪造的。


    “陛下?”田尔耕见皇帝久久不语,脸色阴晴不定,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楚凡被这一声呼喊惊醒。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田尔耕。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不是一个计?是田尔耕,或者他背后的魏忠贤,为了离间他和孙承宗,设下的一个恶毒无比的圈套?


    他必须测试一下。


    “田尔耕,”楚凡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这份卷宗,还有谁知道?”


    “回陛下,”田尔耕立刻答道,


    “此卷宗乃是从李夔龙府邸最隐秘的暗格中发现,发现之时,只有臣的心腹在扬。”


    “臣在确认其内容后,立刻将所有知情者秘密处置,未留一个活口,此物,除了陛下和臣,天底下再无第三人知晓。”


    好一个“秘密处置”!


    楚凡心中冷笑,这田尔耕,果然是干脏活的行家。


    “很好。”


    楚凡缓缓地将那份卷宗合上,递还给他,


    “朕现在,再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比你之前所有任务,都更重要的任务。”


    “臣,万死不辞!”田尔耕重重叩首。


    “朕要你,将这份卷宗,作为最高机密,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去深挖,去寻找任何可以佐证,或者……推翻其中指控的旁证。”


    楚凡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包括孙承宗,包括魏忠贤,也包括……你手下任何一个番役,朕要你,只对朕一个人负责。”


    田尔耕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测试,也是他摆脱“魏党”标签的途径,成为真正的“天子之刀”的唯一机会。


    如果他把这件事泄露给魏忠贤,他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半句泄露,甘受凌迟之刑!”


    “去吧。”楚凡挥了挥手。


    田尔耕躬身告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大殿内,只剩下楚凡一个人。


    他瘫倒在逍遥椅上,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孤独和无助。


    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相信的,竟然只有他自己,以及……另一个像他一样,为了活命而挣扎的“工具人”。


    他知道,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在田尔耕查出结果之前,他必须亲自去试探一下孙承宗这头猛虎的深浅。


    ……


    次日。


    楚凡以询问“璞玉拍卖会”开展细节为由,不动声色地召见了孙承宗。


    南书房内,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孙师傅,”楚凡放下手中的玉佩,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


    “这拍卖会筹来的银子,数目巨大,必须找个绝对可靠的人来掌管,可朕放眼朝堂,竟一时难觅可信之人。”


    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


    “朕听闻,先帝登基之初,也曾为用人之事烦恼。”


    “当时宫中内侍王安被黜,司礼监大权更迭,朝局动荡。”


    “孙师傅当时虽不在朝中,但身为帝师,想必对当时的人事变动,有所耳闻吧?朕很好奇,在那样的乱局中,究竟是如何的人,才能脱颖而出,最终掌控大局呢?”


    他没有直接提“三案”,却用“王安被黜”这个与“移宫案”紧密相连的事件,作为试探的钩子。


    孙承宗正在看拍卖会流程的手,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楚凡,仿佛要看穿他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陛下所言,正是治国之要,乱局之中,能脱颖而出者,无外乎两种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是能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之枭雄。”


    “他们不拘小节,不守陈规,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魏忠贤,便属此类。”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变得深沉:


    “其二,是能于乱局之中,看清大势,顺势而为,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量,以无形之手,拨乱反正之国士,此等人,看似无为,实则大为。”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既点评了魏忠贤,又提出了另一种更高明的境界,却没有提任何具体的人名,更没有表露自己的任何倾向。


    楚凡的心,却沉了下去。


    孙承宗的回答,完美得就像一篇教科书。


    他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点评着前朝的风云,既展现了自己的格局和智慧,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这种滴水不漏,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一个真正的忠臣,在谈及那段黑暗岁月时,或多或少会流露出一些情绪,或愤慨,或惋惜。


    而孙承宗,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个早已知晓所有结局的棋手。


    一时间,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孙承宗似乎也察觉到了皇帝的沉默,他放下手中的文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知道,不能再任由皇帝沉浸在这些虚无的权谋思索之中了。


    他主动出击,将话题拉回了最现实的困境。


    “陛下,”他沉声说道:


    “拍卖会之事,尚可缓行。”


    “但京师防御,却已是刻不容缓!老臣昨日前往京郊大营,发现黄立极的党羽依旧在户部、工部掣肘军需!”


    “他们以‘祖制’为名,百般拖延,若不先将此獠及其党羽拿下,我等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无法变成一兵一卒,一枪一炮!恳请陛下,当断则断,以正视听!”


    他又一次,将压力狠狠地抛回给了楚凡。


    楚凡看着他那副“为国为民,心急如焚”的忠臣模样,竟然有点看不透了。


    他知道,从孙承宗身上,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必须另辟蹊径。


    “此事,朕知道了。”


    楚凡不动声色地说道,“孙师傅先回去主持大局,黄立极那边,朕自有决断。”


    送走了孙承宗,楚凡立刻对身边的太监下令:


    “传朕旨意,将当年‘移宫案’的所有卷宗,全部给朕搬到乾清宫来!一份都不许少!”


    他决定亲自下扬,在这堆发霉的数据里,揪出那个被强制下线的关键NPC。


    一个下午的时间,楚凡都在翻阅那些早已发黄、散发着霉味的卷宗。


    终于,他在一份不起眼的、记录宫中太监调派的记录里,找到了一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名字。


    王安。


    不是那个早已被魏忠贤害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而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当时负责在乾清宫外围洒扫的小太监。


    在“移宫案”发生后不久,他就因为“笨手笨脚”,被赶出宫去,发配到了十三陵,为先帝守陵。


    一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又因为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理由,被发配到最遥远的地方的人。


    楚凡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立刻召来田尔耕,下达了一道最绝密的指令。


    “去,立刻派你最可靠的人,前往十三陵。


    给朕找到这个叫王安的老太监。”


    “记住,”楚凡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要活的,而且,要悄无声息,不能惊动任何人。”


    “朕要听一听,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会说出什么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