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玉面君子与人间之鬼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督办周文渊,正襟危坐,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工部主事陆澄源,以及他身后那两尊如同门神般、手按绣春刀、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锦衣卫校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有一丝淡淡的好奇和……轻蔑。


    “陆大人,”周文渊亲自为他沏上一杯雨前龙井,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江南士大夫特有的风雅,


    “不知陆大人兴师动众,驾临我这小小的织造局,所为何事啊?若是为‘联合查账’之事,我局中的账目,早已备好,随时可以呈送大人御览。”


    他表现得滴水不漏,仿佛一个全力配合调查的模范官员。


    他相信,凭他那些做得天衣无缝的账目,足以让任何查账的官员无功而返。


    陆澄源没有碰那杯散发着清香的茶。


    他看着眼前这位被江南士林誉为“玉面君子”的男人,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知道,在这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何等贪婪和恶毒的灵魂。


    “周大人客气了。”陆澄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本官今日前来,不为查账。”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直刺周文渊的眼睛。


    “本官,是来拿人的。”


    “拿人?”周文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抚掌笑道:


    “陆大人真会说笑。我这织造局,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和工匠,不知哪一位,犯了王法,竟劳陆大人亲自前来?”


    他依旧在演戏,试图用这种“不知情”的姿态,来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陆澄源没有再与他废话。他只是轻轻地向后摆了摆手。


    他身后,锦衣卫的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展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宣读死刑判决书般的语气,念道:


    “德源布庄,掌柜张德,及管事一十三人,已于昨日全部下到诏狱。经审讯,张德等人招认,自天启五年起,与江南织造局督办周文渊勾结,以陈年旧布充作新贡丝绸,以次充好,偷梁换柱,前后共计侵吞国帑……一百七十余万两!”


    “轰!”


    这个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文渊的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挂不住了。


    一百七十万两!他没想到,德源布庄那条线,竟然被查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快!


    “荒谬!”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脸上那副“玉面君子”的温润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派胡言!这是屈打成招!是构陷!本官要上疏,本官要向陛下鸣冤!”


    他试图用官员的身份和气势,来压倒陆澄源。


    然而,陆澄源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鸣冤?”陆澄源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可以啊!你可以去诏狱里,跟德源布庄的张老板,当面对质。看看是他嘴硬,还是锦衣卫的十八般酷刑,更硬。”


    “你!”周文渊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陆澄源,厉声道:


    “陆澄源!你不要以为你手持圣意,就可以在江南为所欲为!我乃朝廷二品大员,是首辅大人的门生!你一个区区的六品主事,竟敢如此构陷于我?你就不怕,走不出这苏州城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陆澄源笑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周文渊的面前。


    他看着这张曾经让他无比敬佩的、俊秀儒雅的脸,轻声说道:


    “周大人,你以为,我今天来,是来跟你讲道理,讲规矩的吗?”


    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我今天来,是来执行皇帝的意志。而皇帝的意志,就是道理,就是规矩。”


    他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了那个用黄布包裹的紫檀木盒子。


    当周文渊看到那个盒子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个盒子,这是他送给李夔龙用来存放“机密”之物的!


    陆澄源没有打开盒子,他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盒盖上的雕花,幽幽地说道:


    “李夔龙府里的东西,可比德源布庄的,要有趣多了。”


    “这里面,不仅有你周大人,还有……很多我们熟悉的名字呢。”


    周文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所有的防线,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陆澄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立刻下令抓人,而是执行了皇帝“剧本”里的最后一步。


    他蹲下身,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魔鬼般的声音,说道:


    “周大人,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是去诏狱里当一个死无对证的冤魂,还是戴罪立功,保全家人,你应该会选吧?”


    周文渊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渴望:“你……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陆澄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你的老师,内阁首辅黄立极黄大人,为了自保,已经准备放弃你了。”


    “不!不可能!老师他不会的!”周文渊嘶吼道。


    “是吗?”陆澄源从怀里又掏出一份伪造的、但足以以假乱真的“密报”,扔在了周文渊的面前,


    “这是锦衣卫刚刚从京城截获的,黄首辅写给心腹的密信,你自己看吧。”


    周文渊颤抖着手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周润玉贪墨之事,恐已败露,此子,断不可留,当弃之,以保全大局。”


    这封信,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文渊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笔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最敬爱的恩师,他最大的靠山,竟然……竟然真的要牺牲他!


    “现在,你还觉得不可能吗?”


    陆澄源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


    “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去诏狱,尝一尝锦衣卫的全套手艺,然后被满门抄斩,你的家人,你的妻儿,都将因你而死,你的清名,也将遗臭万年。”


    “另一条,”陆澄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弧度,


    “就是写一份认罪的供状。把你这些年,为黄首辅办过的每一件事,送过的每一笔钱,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你作为污点证人,戴罪立功。”


    “陛下有旨,可保你和你家人一条活路。”


    周文渊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他那张“玉面君子”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


    就在陆澄源在江南,将皇帝的“手术刀”狠狠插入帝国最腐朽的心脏时。


    京城,内阁首辅黄立极的府中,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孙阁老,您……您怎么来了?”黄立极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军方大佬,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孙承宗没有理会他的寒暄,他将一份由“总议处”拟好的公文,直接拍在了黄立极的桌子上。


    “黄首辅,”孙承宗的声音,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这是‘总议处’关于京师防御所需钱粮、军械、民夫的详细清单。上面,需要内阁的用印,以及你这位首辅大人的亲笔签押。”


    黄立极拿起清单,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那上面罗列的物资和银两,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孙阁老,这……这不合祖制啊!”黄立极立刻开始打太极,“如此巨大的开支,需……需要六部会审,需要……”


    “黄立极!”孙承宗猛地一声怒喝,打断了他,“老夫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他指着公文,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只问你一句,这个字,你签,还是不签?这个印,你盖,还是不盖?!”


    “你若不签,不盖,可以!”孙承宗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气,“明日一早,老夫就上奏陛下,说京师防御,因内阁首辅黄立极阻挠,以致延误!若建奴破城,你黄立极,就是我大明第一罪人!”


    黄立极被这股气势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面无人色。


    他知道,孙承宗这个疯子,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笔。


    而就在京城和江南这两大战扬,都进入白热化阶段之时。


    一匹快马,正从山海关的方向,朝着京城疾驰而来。


    马上的信使,怀中揣着一封由蓟辽督师袁崇焕亲笔书写的、火漆封口的密信。


    信,是直接写给内阁首辅黄立极的。


    信中,只有一句话。


    “孙承宗在京,恐有不臣之心,当早做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