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信仰崩塌的声音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那本薄薄的黑账,此刻却重若千钧。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在这一刻停止,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不动。
黄立极。
当朝内阁首辅,黄立极。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身后的几名御史和官员,看到他神情大异,纷纷凑了过来。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账册最后一页上那个清晰无比的签名和印章时,整个密室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不可能!”
一个年轻的御史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黄首辅……他……他可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啊!怎么会……怎么会和阉党有染?!”
“是伪造的!一定是李夔龙这个奸贼临死前伪造的,想要拖首辅大人下水!”
另一人立刻附和,但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恐慌。
伪造?
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官扬中人更清楚,那签名,那私印,根本无法伪造。
陆澄源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片一片地崩塌。
他这半个月来,宵衣旰食,带领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对抗着整个官僚体系的黑暗,支撑着他的,是什么?
是信仰。
是那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独有的、近乎于天真的信仰。
他坚信,邪不胜正。他坚信,只要铲除了魏忠贤和他的阉党这些“恶”,大明就能重回正轨,恢复朗朗乾坤。
他坚信,在他们的阵营里,汇聚的是天底下最正直、最清廉、最有风骨的君子。
而黄立极,就是他们这群君子们公认的领袖。
可现在,这本黑账,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抽得他头晕目眩,信仰粉碎。
原来,所谓的清流,所谓的楷模,不过是一件华美的袍子。袍子下面,同样爬满了虱子。
原来,他所以为的黑白分明的斗争,到头来,不过是一扬左手倒右手的利益交换。
原来,他所对抗的,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阉党”。他所对抗的,是这个已经从根子上烂掉的、黑白难辨的灰色泥潭。
“陆主事……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身旁的人声音干涩地问道。
怎么办?
陆澄源的大脑一片空白。
将这本黑账公之于众?那等于亲手将自己所属的整个“清流”阵营,钉在了耻辱柱上。他们将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话。魏忠贤的党羽会立刻反扑,朝局将彻底崩坏。
将这本黑账毁掉,当它从未存在过?那他这半个月的坚持,又算什么?他所信奉的公理和正义,又算什么?他将变成自己最鄙视的那种,为了党同伐异而罔顾事实的伪君子。
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来回炙烤,每一寸灵魂都在经受着煎熬。
“封存。”
许久,陆澄源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将所有证物,全部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黑账,“今晚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按通敌论处。”
说完,他抱着那个紫檀木盒子,像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李夔龙的府邸。
……
接下来的两天,陆澄源没有上朝,也没有去户部。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见任何人。
他面前,摊着那本黑账。
他一夜一夜地枯坐着,仿佛在与自己的灵魂对峙。
他想到了自己十年寒窗的艰辛,想到了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想到了自己弹劾魏忠贤时的慷慨激昂。
他一直以为,自己走在一条无比光明的正道上。
可现在,这条路,塌了。
他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那本黑账上。
陆澄源看着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看着那个他曾经无比敬重的名字,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色,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
而是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纯粹、更加决绝的……光。
他想通了。
如果这棵树的根都烂了,那就不仅仅是砍掉几根烂掉的枝干的问题。
而是要……连根拔起!
他缓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官袍。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黑账用黄布包好,藏入怀中。
然后,他推开书房的大门,对着门外焦急等待的家人和同僚,只说了一句话:
“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当陆澄源的身影出现在乾清宫时,楚凡正靠在他的逍遥椅上,闭目养神。
“臣,工部主事陆澄源,有紧急要事,叩请陛下圣裁。”陆澄源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激昂,却多了一种洗尽铅华的沉稳和坚定。
“说。”楚凡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陆澄源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从怀中掏出那个用黄布包裹的紫檀木盒子,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臣已查明,京师三大营冬衣采办一案,所有贪墨款项,最终皆流向一人。此案,并非简单的阉党贪腐案,其背后,牵扯之广,罪行之恶,远超想象。所有证据,皆在此盒之中。”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
“臣,恳请陛下,亲启御览,以正国法,以清朝纲!”
他以为,皇帝会震惊,会愤怒,会立刻让他呈上证物。
然而,出乎他所有意料。
龙椅上的那个年轻天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停止了逍遥椅的晃动,用一种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陆爱卿,朕问你。”
“扳倒一个黄立极,谁来当这个内阁首辅?”
“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