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导演的“剧本”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户部的衙门里,依旧灯火通明。
工部主事陆澄源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的霉味和灯油燃烧的呛人气味,混杂着一股名为“绝望”的气息。
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那扬由皇帝亲自下令、轰轰烈烈的“联合查账”,已经彻底陷入了僵局。
他们就像一群拿着放大镜的侦探,却被扔进了一个没有线索的沙漠。
魏忠贤的党羽们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将所有关键的线索都变成了死胡同。
而那些看似干净的账目,背后却盘根错节,每一条线查到最后,都会指向某个德高望重、根本不可能去质疑的朝中元老,或者干脆断得无影无踪。
陆澄源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
这张网,由无数的利益、人情、规则和潜规则交织而成,坚韧而又密不透风。他满怀着一腔正义的怒火,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陆主事,歇歇吧。”身旁一位年轻的御史声音沙哑地劝道,“弟兄们都快熬不住了。这样下去,没等查出结果,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陆澄源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一本账册狠狠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从“被养病”的魏忠贤那些逍遥法外的党羽,到那个只会和稀泥的内阁首辅黄立极,再到户部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吏,所有人都在演戏,都在把他当猴耍。
而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的年轻天子呢?他似乎也对此失去了兴趣,每日只是批复一句“继续努力,朕很欣慰”,便再无下文。
难道,连陛下也放弃了吗?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涌上了陆澄源的心头。
……
与户部衙门的焦灼不同,乾清宫内,温暖如春。
楚凡正靠在他的逍遥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津津有味。
这本册子,正是田尔耕从通州带回来的那本黑账。
而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则摊着陆澄源他们这半个月来“毫无进展”的查账报告。
楚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当然知道陆澄源为什么查不下去。因为陆澄源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敌人。
他们以为敌人在明处,是魏忠贤那些嚣张跋扈的党羽。
但真正的敌人,却在暗处。
它以首辅的身份为伪装,在阉党和清流之间左右逢源,它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根系,扎进了大明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它甚至会和阉党共享同一套贪腐系统,互相利用,互为掩护。
魏忠贤的党羽负责在台前“唱黑脸”,干那些脏活累活;而它,则在幕后“唱白脸”,享受着最大的利益,同时收获着清正的令名。
“黄立极啊黄立极,”楚凡喃喃自语,“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这一刻,他心中那个“躺平”的目标,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他意识到,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想躺平,不光要建好笼子,更要当一个手握最终剧本的导演,让所有的演员,无论忠奸,都在你划定的舞台上,身不由己地起舞。这,才是帝王级的摆烂艺术。
他知道,不能再让陆澄源这把“刀”,漫无目的地乱砍了。
他必须给这把刀,指明一个方向。一个看起来是砍向阉党,实际上,却能撕开黄立极那张伪善面具的……突破口。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传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见驾。”
片刻后,田尔耕快步走进大殿,单膝跪地。他如今对这位新君,已经从最初的畏惧,转变为一种近乎于迷信的崇拜。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楚凡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淡淡地说道,“朕给你一个任务。”
“你派一个最机灵、最不起眼的人,用最‘意外’的方式,把这张纸条上的信息,透露给工部陆主事。”
田尔耕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是一缩。
纸条上写着:“查天启五年,京师三大营冬衣采办案。寻供货商‘德源布庄’。”
“记住,”楚凡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人,冒着天大的风险,从宫里某个正直的太监那里得来的线索,”
“这件事,锦衣卫要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明白吗?”
“臣……遵旨!”田尔耕的心脏狂跳。他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皇帝这是要亲自下扬,给陆澄源那把钝刀,开刃了!而且是用一种谁也抓不到把柄的、神鬼莫测的方式!
……
三天后。
就在陆澄源快要绝望,准备上疏向皇帝请罪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从天而降。
他团队里一个负责外联的年轻御史,通过一个在宫中当差的远房表亲,冒着杀头的风险,从一个“有良心的老公公”那里,得到了一条极其隐秘的线索!
“京师三大营冬衣采办案!德源布庄!”
当陆澄源听到这两个词时,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立刻下令,将所有相关的卷宗全部调来。这一次,他不再大海捞针,而是目标明确,直奔主题。
果然,问题很快就被发现了!
账面上,德源布庄以市价,向三大营供应了十万套全新的棉甲冬衣。但陆澄源派人暗中走访军营,却发现士兵们身上穿的,依旧是破旧不堪的旧棉衣!
十万套冬衣,凭空消失了!
而负责此案验收签字的,正是时任兵部侍郎,魏忠贤的死党之一,号称“五虎”的李夔龙!
线索对上了!
陆澄源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一条足以将阉党连根拔起的大鱼!
他立刻命令锦衣卫(通过总议处的名义)出动,查封了德源布庄,并将布庄老板抓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酷刑之下,布庄老板很快就招了。
他承认,自己与兵部侍郎李夔龙勾结,用旧衣充新,骗取了朝廷数十万两的巨额采办款。
铁证如山!
陆澄源欣喜若狂,他立刻亲自带队,前往李夔龙的府邸进行抄家。
在李夔龙府邸的密室中,他们不仅搜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更重要的,是搜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陆澄源亲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本黑账。
账本上,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李夔龙是如何将贪墨来的钱款,层层上供给他的“保护伞”的。
陆澄源激动地翻阅着,他相信,这本账的最后一页,写的名字,一定是——魏忠贤!
他要让天下人都看看,阉党是如何蛀空大明的!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最后一页。
然而,当他看清那最后一页上,那个最终的收款人和那枚鲜红的印章时,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在这一刻停止,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那本该是整扬大戏的高潮,是他作为正义化身,将国贼钉在耻辱柱上的辉煌时刻。
可账册最后一页上记录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个阉党成员。
那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款项,名目却写得冠冕堂皇——“协理内阁机务,匡扶朝纲之用”。
而收款人落款处的签名,以及旁边那枚清晰无比的私印,属于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也绝不愿相信的人。
一个在朝堂上以“和事佬”面目示人,看似中立,实则在阉党和清流之间左右逢源,深受百官“敬重”的……
当朝内阁首辅,黄立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