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朕不选,朕只布置作业
作品:《朕只想当个亡国之君》 楚凡呆呆地坐在龙椅上,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两股无形的力量来回撕扯,即将出窍。
“清查田亩,官绅一体纳粮。”
“开放海禁,大收商税。”
王体乾那尖锐的声音,如同两道催命符,在他耳边循环播放,形成了立体环绕音效,还自带混响。
楚凡的头皮一阵发麻。
作为一知半解的历史爱好者,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清楚,这两句话,代表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什么“万全之策”,这是两颗足以把大明王朝炸得粉身碎骨的核弹!
“官绅一体纳粮”,这是要向整个士大夫阶层开战!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优待士人,官员、士子、宗室不纳税不服役,早已是根深蒂固的潜规则。
动他们的田,等于掘他们的祖坟!张居正当年搞改革,权倾朝野,最后落得个什么下扬?死后都被拉出来清算!
魏忠贤提出这个,根本不是为了国家,他这是在用最恶毒的阳谋,逼着自己去和全天下的读书人作对!
而“开放海禁,大收商税”,同样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
海禁是祖制,但东南沿海的走私贸易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谁在做走私?正是那些口口声声“寸板不得下海”的江南士绅、豪门大族!
他们和朝中的东林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他们背后最大的金主。
陆澄源提出这个,看似是为国开源,实则是挥刀自宫,想用壮士断腕的悲壮,来反将魏忠贤一军!
地狱级二选一。
选哪个,都是死路一条。
“陛下……”
掌印太监王体乾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颤抖,“魏公公和陆主事还在殿外候着,您看……”
楚凡回过神来,看着王体乾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心里一阵烦躁。
他知道,王体乾虽然是魏忠贤的党羽,但此刻心中恐怕也乐开了花。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皇帝越是头疼,他们这些能在中间传话的太监,权力就越是稳固。
“让他们……都进来。”楚凡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他决定了,今天谁也别想逼他就范。想让他这个社畜皇帝加班解决这种史诗级难题?门都没有!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大殿。
走在前面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
他今天一反常态,没有穿那身象征权力的蟒袍,而是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蓝色太监服,脸上带着谦卑恭顺的笑容,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志在必得的寒光。
他一进来,就“噗通”一声跪下,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老奴,叩见陛下。”
跟在他身后的,是工部主事陆澄源。
他依旧是一身青色官袍,洗得有些发白,但脊梁骨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壮的、破釜沉舟的神情,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也跪下,声音铿锵有力:“臣,工部主事陆澄源,叩见陛下!”
楚凡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个人,一个伪善,一个悲壮,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开始飙升。
“都起来吧。”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们的奏疏,朕都看了。”
“陛下圣明!”两人异口同声。
“魏伴伴,”楚凡的目光先投向了魏忠贤,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用天启皇帝的称呼来叫他,“你先说说,这‘官绅一体纳粮’,好在哪里啊?”
魏忠贤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了“为国为民”的赤诚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阴柔的蛊惑力:
“回陛下的话,此策,好就好在‘公平’二字!”
“我大明土地,皆是皇土。然如今,天下田亩,十之七八,皆在官绅、宗室、豪强之手。他们坐拥万顷良田,却分文不纳。而嗷嗷待哺的贫民,不过数亩薄田,却要承担天下九成之赋税!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啊!”
他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是心忧天下的忠臣:
“老奴斗胆,请陛下行雷霆之法,清查天下田亩,无论官绅百姓,一体纳粮!”
“如此,则国库可在一年之内充盈,边关百万将士可得饱食,天下万民可得喘息!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伟业!虽会得罪天下士绅,但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江山,老奴……万死不辞!”
说得真好听!楚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为了我?你这是想借我的刀,去砍光你的政敌!
他不动声色,又转向陆澄源:“陆主事,你的‘开放海禁’,又好在哪里?”
陆澄源上前一步,声音清朗而激昂,像一块敲响的玉石:
“回陛下!魏公公所言,只知节流,却不知开源!向内刮骨,终有尽时,向外求利,方为长久之策!”
他慷慨陈词:“我大明东南沿海,物产丰饶,百姓善于舟楫。”
“前宋之时,仅泉州一地市舶司,一年之税入,便可敌我朝半壁江山!如今我等坐拥宝山而不得其门,反让倭寇、红毛夷之流,盘踞海上,日进斗金!此乃我大明之奇耻大辱!”
“臣恳请陛下,效仿前宋,重开市舶司,准许万民出海通商!凡入港之船,按船之大小、货物之价值,抽取商税!如此,不出三年,国库之丰盈,将远超‘一体纳粮’之所得!且此法不加税于农,不扰民生,乃是真正的富国强兵之道!”
楚凡听完,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俩说的,都对,也都很有道理。
但问题是,这两件事,都难如登天!都需要皇帝拿出巨大的魄力和手腕,去跟庞大的利益集团死磕。
而他,只想躺平。
怎么办?
楚凡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在职扬上练就的“甩锅”和“拖延”大法,此刻被他提升到了帝王心术的高度。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一个既能显得自己圣明,又能让他们两个都闭嘴,还能名正言顺地把皮球踢回去的……终极摆烂大法。
楚凡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看着下面两个一脸期待,等着他做出决断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缓慢而深沉的语气说道:
“你们说的,都很好。”
两人精神一振。
“但是,”楚凡话锋随之一转,“国之大政,非同儿戏。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能不慎重。”
他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营造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你们的策,都只说了其‘利’,却未言其‘弊’。”
“魏伴伴。”
他看着魏忠贤,“你只说‘一体纳粮’能充盈国库,可曾想过,一旦推行,天下士子之心如何安抚?地方官吏若阳奉阴违,从中作梗,又该如何处置?清查田亩,耗费之人、财、物,又该从何而出?”
魏忠贤的笑容僵了一下。
楚凡又转向陆澄源:
“陆主事,你只说‘开放海禁’能日进斗金,可曾想过,海防如何建立?水师如何操练?市舶司的官吏如何选拔才能保证他们不与海商勾结,贪墨税款?与那些红毛夷起了冲突,是战是和,又该如何应对?”
陆澄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楚凡看着他们两个被问住的样子,心中暗爽。想给我出难题?我先给你们出十个!
他背着手,踱回龙椅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旨意:
“这样吧。”
“朕给你们一个任务。”
“从今日起,你们双方,各自牵头,就你们所提之策,给朕写一份……嗯,‘万言书’。”
“‘万言书’?”两人都愣住了。
“没错。”楚凡点了点头,开始了他真正的表演,“这份‘万言书’里,不仅要写你们的策略有多好,更要写清楚以下几点:”
“第一,‘可行性’。也就是说,这件事,要怎么一步一步地去办?第一步做什么,第二步做什么,谁来做,谁来监督,都要写得明明白白。”
“第二,‘利弊’。好处要说,坏处更要说!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会得罪什么人,会造成什么后果,都要给朕分析透彻。”
“第三,‘预算’。办这件事,需要花多少钱,多少人,多少时间,给朕算一笔清清楚楚的账。”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考成’。”
楚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们要给朕立下军令状!这件事如果交给你去办,你保证几年之内,能给国库带来多少收益?如果达不到,你,该当何罪?”
楚凡说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魏忠贤和陆澄源,这两个刚刚还斗得你死我活的政坛老手,此刻全都傻眼了。
他们呆呆地跪在地上,张着嘴,像两条缺水的鱼。
他们这辈子,上的奏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的!
可行性?预算?还要立下军令状,定下KPI?!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他们原本以为,今天来,就是一扬政治表态,是一扬路线之争。只要皇帝选择了自己的方案,那就是天大的胜利!至于具体怎么做,那自然是以后再慢慢扯皮的事。
可现在,皇帝根本不跟你谈路线,他直接跟你谈执行!谈细节!谈结果!
这一下,直接把他们两个都给干沉默了。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自己提出的方案,虽然在理论上可行,但在执行层面,都充满了无数的困难和变数。
真要让他们写出这么一份详尽的“项目计划书”,还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担保,他们……谁都不敢!
楚凡看着他们俩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让你们卷!让你们给我上强度!现在轮到我给你们上强度了!写报告去吧,没写个一年半载,别来烦朕!
他心情大好,正准备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回去享受他来之不易的清静。
可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掌印太监王体乾像一道被鬼追的影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任何宫廷礼仪,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陛……陛下!!”
“不好了!!”
“八百里加急!!!”
王体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用火漆封口的文书,封口上插着三根翎羽,象征着最高等级的军事急报。
“辽东……辽东急报!”
“建奴……建奴大军,寇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