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衙，两人慢慢地回去。一路上何仪只觉得通身清爽舒坦，甚至还觉出来一阵凉风。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穆清风：“这就算……完了？”


    好轻松，好简单，简单到不可思议。


    “当然，”穆清风恍若无事地抓住了她的手：“我求了陈县令，他也答应了我，让继父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起码我回来之前，他不会出了牢狱、给你惹麻烦。”


    “你要——”何仪刚想问穆清风要去哪里，又想起来方才在县衙后堂，他说自己有些差事，要出去一段时间；这会儿想起来了，她回握住穆清风的手：“你要出去多长时间？”


    “至多一个月，”穆清风抬头望了望天色，无端有些惆怅：“我会尽快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梁叔的府邸上，尽量不要外出。在梁叔家里，没人能欺负你。”


    何仪应了一声。梁从训待她极好，两人说恍若父女并不为过。在嫁给穆清风之前，她刚好可以在梁从训身前尽尽孝心。想了想，何仪道：“你只管去办差，旁的事都交给我。”


    穆清风低低应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再叮嘱些什么，忽然瞧见了大汗淋漓跑来的钟平：“穆哥，林千户找你有事——哦嫂子也在啊，”瞧见何仪，钟平目光暧昧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来得不是时候，这就走。”


    “胡说什么，”何仪立刻松开了穆清风的手：“既然有事，你们就去忙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完也不管穆清风的反应，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穆清风难得没有拦她。他只低声问：“宫里来消息了？”


    “是，”钟平也严肃起来：“林哥的意思是，半个时辰前就有公公来传话来让你进宫了，他知道你忙着解决嫂子的事，故意拖了一会儿；他还说，你今天务必得去一趟皇宫。”


    说话间，已经有人牵来了两匹马，穆清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直奔皇宫而去。


    请侍卫通报过后，不等侍卫回话，皇帝就亲自迎了出来。他笑着抱怨：“表哥也真是的，你直接进来就是，还让底下人通报什么？”


    穆清风同样笑着行礼：“臣不敢。此番陛下召臣，不知有何吩咐？”


    “没吩咐，就不能见见表哥了？”皇帝的笑里带着几分埋怨。他拉着穆清风的手进了大殿：“其实也没什么事，先前母后腿疼的毛病又犯了，我想着让你来见一见母后，你却不来……明明给了你进宫的牌子，你却不用，还真是……”


    “臣是外男，不好进宫，”穆清风面上多了几分愧疚心疼：“何况陛下如此孝顺，姑姑自然会逢凶化吉，事事顺遂。”


    “表哥这话也是，”皇帝面上的笑愈发灿烂了，忽地他皱起了眉头：“说来，表哥知不知道武宁伯的事情？”


    “方才来的路上，林月殊林千户告诉臣了，”穆清风落后皇帝两步，不疾不徐地开口：“臣觉得，武宁伯尸骨未寒，还未下葬，两个儿子就争夺爵位，实在是不孝——”


    说到这里，穆清风话头一转：“不过话说回来，那武宁伯的次子自幼养在嫡妻手下，说是嫡子也不为过；臣愚钝，不懂得礼部为什么会犹豫不决，这爵位本就该传给武宁伯的次子。”


    “正是表哥说的这个理，”说话间已经到了殿内，皇帝找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他狂喜的面容中多了几分忧虑：“可总有些迂腐儒生说他不是嫡子，非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要让武宁伯那长子继承了爵位，表哥说该怎么办？”


    “臣觉得，那群迂腐之人的话或许也有几分道理；但臣听说，那位长子恶贯满盈，他自己、他的妻家都仗着武宁伯的权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穆清风说着看了眼皇帝的面色，见他面上的笑渐渐大了，方才接着道：“臣觉得，为人子嗣，即便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能给先辈抹黑。倘若这位长公子当真劣迹斑斑，这爵位，便无论如何也不能传给他，免得玷污了初代武宁伯为国杀敌尽忠的一片赤诚之心。”


    皇帝果然笑了：“表哥说的很有道理。可涉及此事，旁人去做，朕总是有些不放心，还是要劳烦表哥亲自去一趟南京。”


    “臣惶恐，为陛下效命，臣自当尽忠竭力，如何谈得上劳烦二字？”穆清风的头越发的低，皇帝声音也越发愉悦，忽地又愣了：“表哥怎么还站着——瞧朕这记性，快给表哥搬椅子来！”


    “谢陛下恩典，”见小太监忙跑到一边搬椅子过来，穆清风照着皇帝的意思道谢：“陛下，臣觉得不必了——臣这就动身去南京。”


    这会儿小太监已经把椅子放到了穆清风的身后，皇帝也没有勉强，摆摆手让小太监退下，又叹息道：“去之前，表哥先去看看母后——她想你想的厉害。”


    穆清风叩头谢恩：“臣这就去。”


    望着身穿大红贮丝飞鱼服的穆清风前往清宁宫的身影，皇帝慢慢在台阶上踱步，他不由叹息：“表哥还真是玲珑心窍——大伴，这样精明强干的人，怎么不是万家的人？”


    这回他找穆清风处理武宁伯两子争爵的事情，问穆清风知不知道这事，穆清风说是路上听林月殊说的；他之前让穆清风来宫中探望太后，穆清风也几番推辞，他不下命令，穆清风就不去。


    不得不说，这人知进退，用着确实顺心。


    皇帝的大伴周云弓着腰走到了皇帝身边：“爷爷，穆指挥虽然不是万家的人，但穆太后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只养育了陛下一位皇子，把陛下当亲生儿子看待，那穆指挥便是陛下的自己人。”


    “何况，早年先帝爷北狩那会儿，穆家人为了保护先帝都死绝了，这会儿全家只剩下穆指挥一位男丁，说句满门忠烈也不过分。他祖辈忠烈，他对爷爷也只当尽心竭力，爷爷又何苦怀疑他呢？”


    “不是怀疑，”皇帝又是一声叹息：“就是觉得面上无光——前两年，朕刚刚登基那会儿，给了万家人多少机会？结果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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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要用穆飏。朕都觉得脸上臊得慌。”


    “爷爷多想啦，”仗着从小把皇帝养大的情分，周云笑了笑：“爷爷是天下之主，用他，那是他穆飏的福分；只要他识趣，爷爷只管用他就是；若他不识趣，打发他一个闲职、再也不见也就是了。”


    皇帝默然无声，许久后才道：“穆太后又腿疼了，你去贴个告示，就说，能治好穆太后腿疼的，朕有赏。”


    周云领命去了。


    “姑姑，说了多少遍了，您腿不好，别总跪在菩萨像前念经，”穆清风进了清宁宫就直奔小佛堂而去，果然在菩萨像前找到了跪在软垫上的穆太后。他几乎是强行将穆太后拉了起来：“姑姑，您再这么做，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治不好您的腿了。”


    “你这孩子又胡说了，”穆太后被他拉着勉强站了起来，穆清风却跪了下去，任由穆太后的两手来抚摸自己的面容：“最近没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


    “没有，我没瘦，您摸摸我胳膊，”说着穆清风站了起来，搀扶着穆太后坐到了椅子上：“姑姑，我这回来，是来和您告别的——我得去趟南京，约莫着一个月就能回来，您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念经，太操劳了不好。”


    “我闲着，念念经心里踏实，”穆太后眯眼望向穆清风的方向。她两手摸着穆清风的胳膊，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又要去南京？年前不是才去了甘肃一趟？皇帝怎么整天使唤你？”


    “……小事，不累。”穆清风并没有解释，只从宫女手里接过了茶抵给穆太后，穆太后却没接，只拽着穆清风的手叹息：“清风，你这整天这么忙，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啊？”


    “咱们穆家，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我……”


    穆清风知道穆太后又要催着他成婚生子了。往常穆清风一直推脱，这回却笑了：“等回来了就成婚。”


    “……”穆太后哀恸的表情一顿，随即笑了：“这是，找到心仪的女子了？”


    “是，”穆清风难得笑了：“那姑娘很好，为人心善踏实，也是忠烈之后，她爹和我爹一样，都死在了为国尽忠的路上。”


    “人品端正就好，”穆太后喜不自胜，几次笑出声来：“你这孩子，不声不响就把事情给办了——什么时候带她进宫给姑姑看看？正好，姑姑也送她一些东西。”


    穆清风沉默片刻，轻声制止了穆太后：“姑姑，姑娘是个好姑娘，就是不知道侄儿的身份，侄儿暂时也不想让她知道——等我们生下了孩子，那时候我们一家一起来拜见姑姑可好？”


    穆太后并不明亮的眼见越发呆板了。她忍不住问：“怎么还不告诉她——算了，听你的意思，免得你又要糊弄我。”


    穆清风感激地笑笑，又听见穆太后问：“她不知道你身份，那她身份应该不高——会不会被人欺负？用不用我派人保护她？”


    穆清风断然拒绝：“姑姑放心吧，侄儿都安排好了，没人能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