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梁
作品:《容华谢后》 冬日日头短,酉正时分天色已晦暗。
乌衣阁雅间内,烛火初上,秦淮河在窗外淌着粼粼波光。
谢浅在门外站立良久,终是推开眼前雕花木门。
吴谨转过身,面上尽是慈蔼,银发在烛火下泛着光,“你来了,原以为还要等你两日。”
她刻意凝着寒意,“吴老大人不在扬州颐养天年,到金陵找我有何事?”
吴谨摇摇头,苦笑道:“孩子,何苦如此?你还是把我当做仇人。”
谢浅随手关上门,却立在门边,不肯再进一步,“您误会了,不是仇人,只是无关之人。”
“我与您,从前不曾有交集,今后亦不会有。”
“希望今日是最后一次。”
吴谨长叹一声,苍老的手抚过桌上的细长木盒,“老夫前来,并非要逼迫你承认什么,只是有几件旧物,须得当面交给你。”
他掀开盒盖,取出一卷画轴,“这是你母亲及笄时的画像,我临摹了一卷带来。”
谢浅眸光微动,唇却抿得更紧。
画轴徐徐展开,少女莹润的面庞在烛光下栩栩如生,她眉目温柔,含情带笑。
吴谨的声音很轻,带着遥远的怀念,“你瞧,是不是与你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性子更跳脱些,还嫌画师将她画得太呆板,自己捉笔添了只雪白的松狮。”
谢浅猛地别开脸,一瞬不瞬盯着窗外渐暗的河面,“老大人家中旧事,不必与我细说。”
吴谨仔细卷好画轴,放入木盒里,塞进她手中。
她指尖微颤,终究没有推开。
他神色一正,又道:“还有一事,当年你父亲提亲时,聘礼丰厚,可惜许多物件......无法留存至今。只是,有一块无事牌,质地极好,亦颇有来头。你母亲离家仓促,未曾带走。”
他目光沉静地看向她,“那玉牌本就是她的,如今自然该传给你。只是收在京城旧宅,未曾带过来,待日后,必将妥善交还于你。”
“不必了,旧物无用。”谢浅语气愈发寒冷,“吴家之物,我更不敢收。”
吴谨静默片刻,终是轻叹,“莫在此事上较劲。”
“另外,殿下心腹陆忠,私下查过你的底细。想来此事殿下并不打算瞒我,故而陆忠曾与我透露过一二。不过你无需担忧,陆忠所查,不过是核实你家世是否清白,以及与秦家的渊源。”
谢浅浑身一僵。
“殿下对你有意,想必你心中有数。”吴谨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只是天家重门第、讲出身,若身后无倚仗,日后恐怕举步维艰。”
“老夫身为殿下老师,尚有几分薄面。上回在宝珠阁便同你说过,你若愿意,可认在我名下,以吴家干孙女身份出嫁。以吴家在江东的根基,足以为你争一份应有的体面。纵使正妃争不到,侧妃我定为你争到。”
谢浅怔了片刻,忽而轻笑出声,笑中带着几分讥诮,“老大人做完自己这桩买卖,现下要做我这桩买卖了?”
吴谨眉头微蹙,终是叹了口气,“不论你信或不信,我并无以你为棋之意,更无需在殿下身旁步棋。”
谢浅唇边讥笑淡了下来,许久方道:
“老大人不必再说了。殿下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查我来历?查完便要纳了我么?”
“我有说过我愿意么?”
“你们一个个,凭什么做我的主!”
“我的路,自己会走,不劳二位费心!”
吴谨深深看她,目色复杂难辨,“孩子,听我一句劝。人生在世,最忌执念。有些东西,看似华美,实则镜花水月,皆是虚妄。气运已尽,天命已尽,强行更改,只会被无情反噬。”
他望向窗外,秦淮河上画舫灯火通明,水波摇曳,倒影亦摇曳,如碎金般散去。远处隐约传来咿呀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声沉如鼓,“安生过日子,方是正途。切莫因着虚念,误了终生。”
谢浅心头剧震,却强自镇定道:“吴老大人今日话说得太多,让人听不懂也不愿听。”
吴谨目光幽深,“有些事,不是查不出,而是查的人没往那处想。你是个聪明孩子,当知这世上从无万无一失之事。”
“只要做了假,就一定有纰漏。”
“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到此为止罢,老大人请自便!”谢浅转身欲走。
“等等。”吴谨叫住她,声音竟带着微微颤抖,“你母亲......坟茔立在何处?”
“我与你外祖母年事已高,不愿她孤单清冷,想去看看她。”
“你放心,就我二人,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谢浅驻足良久,嘴唇蠕动,几经挣扎,终是低声道:“望江小当村,后山腰,张氏。”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寒风扑面而来,她沿着河岸疾步离去,怀中木盒硌得心口生疼。水声潺潺,仿佛都在重复吴谨那句“强行更改,只会被无情反噬”。
河上画舫又唱起新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她抱紧怀中木盒,扶着冰冷石栏缓缓蹲下身。
再抬眼时,眸中纷杂已全然消散,唯余一片寂灭,又仿佛一片清明。
容恪指的路,吴谨给的路,都不是她要走的路。
于她而言,安生过日子从来都不是正途。
谁说大梁气运已尽?
不去试一把,又怎知不能逆天改命!
容恪也好,吴谨也罢,不过都是大业路上必经的劫。越过去,前方便是坦途。
没过几日,深夜,一辆漆黑马车低调地停在秦府后门。谢浅裹紧大氅,快步登车。
祖姑姑端坐车内,微笑道:“带你去瞧瞧姜家真正的家底。”
马车驶向城外阴森森的山林,许久方停下。
祖姑姑率先下车,手捧罗盘,在一处石壁上摸索着。
闷闷的机关开启声响起,随即,一道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里头层层石阶。
谢浅随祖姑姑步下石阶,经年埋于地下的阴冷的风自下而上迎面扑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石阶逼仄,四周寂静无声,唯余脚步声轻幽回荡。
行约半刻钟,视野豁然开朗。
谢浅被眼前景象所摄,定在原地。
眼前,是一个依山势掏空的巨大洞窟,穹顶高悬,人置其中,仿若蜉蝣。无数壁龛嵌于石壁之内,龛内烛火通明,将洞窟照得亮如白昼。
谢浅眯了眯眼,方适应这骤然的刺目光芒。
祖姑姑步履未停,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又仿佛有些叹息,“宁王叔祖费了一辈子的心血,倒是给后人留下一条生路。”
谢浅呼吸加重,第一次有了眩晕之感。
祖姑姑回身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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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你不是要大梁的全部家底么?这才哪到哪?便让你瞧瞧,即使只是一个王爷,能有多大的家业。”
谢浅一路无言,继续随着祖姑姑沿着石阶往下走,直至洞窟最深处。
高不见顶的铜门伫立眼前,随着两扇门扉无声洞开,巨大宫殿在谢浅眼前徐徐铺开。
青砖铺地,白玉为阶,一派冰冷森严。大殿尽头,九级玉阶之上,明黄绸布盖着一物,似乎已在这沉默了近百年。
祖姑姑踱步上前,轻轻抚摸着那明黄绸布,悠悠叹息。忽而,猛地将它拽下!
空中扬起漫天灰尘,谢浅却仿佛被什么定住,目光仍是直直射向玉阶之上。
那是一把金丝楠木圈椅,数条蟠龙缠绕而上,金漆屏风威严地矗立其后。
这把圈椅已有些年头,可万千烛光下,仍泛起华贵光泽,五爪金龙龙首高昂。
谢浅瞳孔猛地放大,瞳中烛火瞬间如蛇信般窜了起来,随眸底波光四处晃荡。
祖姑姑的幽叹穿透而来,“宁王叔祖机关算尽一辈子,也没能坐上去。你祖父懦弱无能,没敢坐上去。而我,老了。”她定定看着谢浅,目光如电,“阿浅,你,敢吗?”
谢浅喉咙一紧,不自觉后退一步。
她紧攥着衣角的指尖泛起青白,身体微微颤抖。
可她的目光却未移动分毫。龙椅那处仿佛有个巨大的漩涡,她所有的不甘、痛苦、愤恨,以及心底骤然涌起的那种陌生又滚烫的欲望,都似无法控制般,一股脑被卷了进去。
许久,她松开指尖,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踏上玉阶。
她犹豫地伸出手,扶手冰冷,寒意霎时钻入肌肤。上头雕刻的龙鳞精细逼真,片片刮着她掌心,坚硬硌人。
垂首望去,她已不自觉将高昂的龙首紧紧握住。
祖姑姑冰冷的声音自阶下传来,“坐下!”
谢浅猛地闭眼,天旋地转般跌入椅中。
龙椅既冰冷又坚硬,毫不舒适。可当她睁开眼,目之所及,一览无余。她端坐高台,一瞬间,似乎整座大殿都匍匐在脚下,连同大殿外那未知又危险的世界。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瞬间从足尖冲向头顶,叫嚣着冲进她耳廓。
片刻嗡嗡耳鸣过后,快感陡然升起。
那是凌驾万物、执掌乾坤的快感。
两旁侧门无声打开,数十人列队而入。他们年纪各异,衣着不一,有的甚至穿着前朝的官服皂靴。可面上的肃穆与眸底的炙热,却如出一辙。
谢浅心砰砰直跳,只听祖姑姑冷冽的声音中在殿中回荡,“大梁姜氏宗房长女,姜浅,受众臣跪拜!”
为首一名朱袍老者颤颤巍巍出列。他满头银丝,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面上,“老臣,参见郡主!”
下一刻,声浪如海啸般传来,“臣等,参见郡主!”
“郡主千岁!”
声浪回荡不休,震得她心间发颤。她下意识看向祖姑姑,祖姑姑只是轻轻颔首。
谢浅脊背慢慢挺直,看向跪了满地的人群,宽大衣袖下,指尖死死攥住冰冷龙首。
指下冰冷的触感,耳边灼人的声浪,眼前震人的场景,铸就出这世间最锋利的剑,将她最后一丝彷徨击穿。
她眸中的光彻底沉了下来,心底的野火却成燎原之势。
长安公主姜崟立于阶下,看着她眸底压不住的权与欲,唇角淡淡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