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盐道

作品:《容华谢后

    暮色渐沉,轻舟慢摇,两岸灯笼次第浮起,一片暖黄的氤氲投映在水中,碎金晃荡,聚了又散。


    谢浅望着岸边排排垂杨,褪去春夏的葱葱茏茏,枝叶已泛黄稀疏,冷风吹过,别有一番疏朗清劲之意。


    想起和秦自远一道找李断江谈判,结果遭遇追杀,逃至画舫,遇着容恪,又进了吴府,不过是一日之内,她瞬间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秦自远那头怎么样了。


    “在想什么?”


    谢浅侧脸看去,容恪仍虚虚拢着那柄玉骨扇,肩背绷得笔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她嗤笑,“我说九殿下,这儿没人了,您那副倜傥不羁的模样可以收一收了。”


    今日一出门,容恪便带着她在扬州城四处招摇。


    先是去选了几张上好的貂皮和狐皮做披风,然后去扬州最有名的针线铺子纫江阁量体裁衣,一连定了十几套,接下来又去朱颜记买胭脂水粉、珍宝阁打首饰头面。


    他行事高调,毫不遮掩,一副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架势,谢浅都能想象过几日,扬州城估计会传疯:


    “你们知道吗?京城来的皇子殿下瞧上了裁云舫的花娘,宠得那叫没边没际!”


    “珍宝阁的首饰成箱买,纫江阁的衣裳都能一日三换。”


    “啧啧,真不知怎么学的狐媚子招数,竟能将天潢贵胄迷惑至此!”


    谢浅对他这做派恨得牙痒痒,可他们有言在先,她不会言而无信。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帷帽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不然,饶是她脸皮再厚,也顶不住他这么折腾。


    他笑道:“很倜傥吗?”


    谢浅上下打量他,不无遗憾道:“本来是众小姐的春闺梦里人,现下这么一闹,怕是要被划为纨绔子弟了,日后说不得要姻缘艰难了。”


    容恪微垂眼眸,轻笑,“无妨,小生还有姑娘这个兜底之选。”


    “呵!”谢浅冷笑出声。


    “你别总这么凶巴巴的,将来怕是姻缘艰难。”


    “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本姑娘也有兜底之选。”


    “哦?”他扬眉,问:“何人?”


    谢浅看向他,“我的私事难不成还要向殿下汇报不成?”


    容恪笑而不语。


    谢浅不是怕冷之人,舱内暖意太盛,熏得她呼吸不畅,脸颊都开始烫起来,她将窗开至最大,寒风吹入,方觉顺畅许多。


    容恪望着她被暖意熏红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舱内寂静无声。


    谢浅轻轻瞥了眼许久未说话的容恪,小心试探道:“殿下接下来这许多日子,该不会一直就这么无所事事吧?”


    容恪抬眸,漫不经心的笑意凝在唇边,“怎能叫无所事事呢?陪美人游山玩水不重要吗?”


    谢浅也笑,“殿下这是想引蛇出洞,然后再瓮中捉鳖?只是不知殿下是想引哪条蛇,捉哪只鳖?”


    容恪眸底跃出别样神采,他手执玉骨扇,虚点谢浅。


    “姑娘家太聪慧,不好嫁人。”


    “本以为殿下不同于世人,没想到也是个俗人。”


    容恪本是斜倚窗边,听闻此言,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不同于世人了?”


    “诚然如殿下所言,我凶悍、暴躁、泼辣,可我从殿下眼中看不出厌恶。世人总是赞扬清丽婉约、温柔似水的女子,可殿下不是。既不是,又何必总说些庸俗之语?”


    容恪以拳抵唇,低低笑出声,定定望着谢浅。他的瞳孔如浓墨晕染开,中间是醇润的黑,边缘漫着朦胧雾气,沉沉浮浮。


    谢浅心突然漏跳一拍。


    她端起案几上茶盏,佯装喝了一口,听到容恪低声道:


    “你不动不语的话,倒是挺清丽婉约的。”


    谢浅“砰”地一声将茶盏搁在几上,心中那股莫名之感觉倏地散去。


    她单刀直入,“殿下想捉的鳖是戴盐台还是陈同知,亦或是刘副史?”


    容恪未语,玉骨扇轻敲指节之声回荡在船舱中。


    良久,他方道:“你个盐商家的小娘子胆子未免太大,竟敢到巡盐御史这打探消息,也不遮掩一二。”


    谢浅给他杯中倒了茶,双手端起递到他身前,正色道:“殿下明鉴,秦家这几年被排挤成什么样子了想必您也清楚,若是真能跟各位大人暗中牵上线,何至于此?”


    她斟酌着语句,“我虽到秦家不久,但也知近三年来,秦家所得官引逐年减少,然需打点之浮费愈发增多。两淮盐道大小官员胃口越来越大,可谓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光去岁一年,秦家贩盐账面利润仅三千余两。殿下应知,此数对盐商而言有多荒唐。表兄原不想再贩盐,我劝他,再坚持一阵子,说不定有转机。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到了。”


    “朝廷派殿下来整顿盐务,旁人高不高兴我不知,但我可以代秦家表个态,秦家支持殿下在两淮的一切行动。愿殿下旗开得胜,还两淮盐道一片朗朗乾坤。”


    容恪逐寸打量她神色,见她面上毫无虚色,煞是坦荡,缓缓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而后道:“你也太能说会道了,倒是个当官的好料子。”


    他意味不明问道:“秦家官引愈发少了,你们没有打听过原因?”


    谢浅心下轻吁一口气,来了!她今儿个非得要将这灯下黑做实不可。


    谢浅轻轻皱眉,“我表兄太清高了,在诸位大人面前总是弯不下腰,折不下他那风骨,想必这官引都被其他几家瓜分了,这才轮不上我们。”


    说罢,暗自观察他的神色。


    容恪长睫低垂,之前那种闲适自在荡然无存,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冷凝气息。


    瓜分官引?


    容恪眸间厉色难压。


    官引数量本是太祖在时,于太和元年定基,盐道各区根据当年实际产量酌情增加减。头先十几年一直运转良好,这七八年来,官引壅滞情况愈加严重。


    光去岁今年不到两年光景,两淮官引壅滞逾三万份,盐税滞缴八百余万两。


    说是滞缴,实际是亏空,户部为了好听些硬是将才干都用在此等咬文嚼字之事上。


    问及原因,无非有二。


    一曰盐区减产,产不及引;二曰商人重利,不予购置。


    容恪觉得好笑,两淮地区主产海盐,虽说确实受阴雨、洪涝、飓风、干旱等各类天时影响,但天时总不会是近些年方变化巨大吧。


    说商人不购置便更是可笑,盐利之巨,妇孺小儿皆知。能让商人不购置,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官盐不赚钱。或者换种说法,没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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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门路赚钱。


    别的门路是什么?


    便只能是私盐了。


    原先只是小打小闹的民私,现下恐怕是官私泛滥,导致商私亦泛滥。


    若是连秦家这样的盐商一年利润才三千两,那私盐之泛滥恐怕比他想象中更夸张。


    官引没被瓜分,亏空的八百万两盐税才是被瓜分了。


    这帮国之蠹虫!


    仗着父皇对士大夫的仁善,欺上压下,毫不收敛!


    当然,他也清楚,光是这帮人,恐怕胃口撑不了这么大。上头到底还有谁在搅风弄雨,他大致有猜测。


    如果说之前朝中夺嫡尚算暗流涌动,那太子遇刺一事恐怕标志着斗争已摆上台面。


    各方都是需要钱的。


    容恪胸中怒气翻涌,生来富贵受万民供养之人,不但不想着安邦定国、泽被四海,反而聚敛无度、蠹国害民。


    谢浅觑着他神色,反复计算着自己适合说话的时机。


    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仿佛终下定决心道:“昨日没有同殿下说实话,还请殿下恕罪。其实,表兄与我到扬州来是为了拜访陈同知,还带了两千两银票。淮南食岸这边是他做主,我们也想多条门路。”


    容恪捏着眉头,“近日先别去了,陈翰文那人不一定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盐道之人都是手眼通天,这里头水太深了,你贸然上去小心淹死。”


    谢浅心砰砰狂跳。


    看来他已经盯上陈同知了,不知秦自远去没去。她得赶紧想办法通知他,暂且按兵不动。


    还有,他真是相信她所说的话了?这种对亲近之人方说的话都对她说了。


    纵然从容恪嘴里得知了一点消息,谢浅却愈发焦虑了。他既然盯上了陈同知,那必然会想办法逮住他。


    那秦家?


    她不信陈同知不会咬出秦家来。


    还有,手眼通天,是通到哪儿?


    他们遇刺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陈同知,她是不想留了。


    谢浅压下眉间狠厉,一切等先见了秦自远再说。


    得想个万全之策,方能在容恪眼皮子底下做掉此人。


    她悠悠端起茶盏,对容恪道:“此间没有酒水,谢浅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多谢殿下提点,不然以我之莽撞,还不知会闯上什么祸事。”


    容恪颔首,紧拧的眉头微微松开,看着她一饮而尽,“怎么觉得你愈发恭敬了?让我好生不习惯。”


    谢浅垂眸,“我生来性子野,又在乡里待惯了,不懂尊卑,在此给殿下赔罪了,还望殿下莫要计较。日后我定勤加学习礼仪,断不会如此了。”


    她倒也不是全然说谎,越接近容恪,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虽知目前他对她并无恶意,甚至隐隐有几分欣赏,但她不敢赌。


    容恪深深看她,少顷,方道:


    “金陵王孙贵族云集,你收敛点是应该的,免得惹上什么不该惹之人。”


    “不过,对我,不必。”


    谢浅一愣,直直看他。


    他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嗓音沉沉,如暗夜鬼魅低响。


    “以茶代酒怎么够?”


    “艄公,靠岸,沽酒来。”


    “我与佳人今日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