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作品:《被抚养的第三年

    自到陆烛身边起,巧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对自己这般模样。


    那一向望向她时带着慈爱的双眼,此刻正氤氲着无尽的黑雾,仿佛下一刻就要弥漫开来,将她彻底吞噬。


    他的声音是冰的,冷岑岑冒着寒气,只是远远听着,便如极寒入体,身体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冻僵。


    往日,即便她再闹腾,他也从不会如此。


    他是对自己太失望了。


    是的,失望。


    他眼睛里写满的,就是这两个字。


    巧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着,疼得要掉眼泪。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又怎么能这般逼他,用他们这些年的情谊,这般逼迫他。


    可她没法子,若是不如此,他永远不会正视她对他的感情,永远如往常一般粉饰太平。


    他怎么就不能应她一声呢,即便是假的,即便是骗她,她也高兴。


    可他却连骗她一句都不肯,只是血淋淋地将她一颗心扔在地上,告诉她,不成。


    巧容狠狠咬了下唇|瓣,让自己不能心软,掏出袖中的汗巾儿,上前要去擦他手上的血,却被他躲开,于是乎,她的手便只能堪堪停在半空中,缓缓蜷缩起手指。


    她的心渐渐硬下来。


    “不。”她说。


    离得近,陆烛很容易便听见她的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握紧。


    “唤我三叔。”他的手在一点点收紧。


    巧容鬓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咬咬牙,执拗着重复那一个字:“不。”


    相比唤他三叔,她更想唤他三郎。


    怎么能这般倔!


    陆烛眼底的黑雾越发浓郁,鲜血沿着手背一滴滴掉落,染红小姑娘白皙的小臂。


    “......疼。”


    忽得一声,身前传来小姑娘的呻|吟,极轻,如一滴水落入男人的耳中,他的手下意识一松,垂眼便瞧见她手腕上自己留下的那几道红痕。


    她被他养得娇嫩,今日这般,明儿必定会觉得疼。


    到了这般田地,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前头的戏快散场,有小厮过来唤人,陆烛丢下巧容,转身离去。


    将所有人妥帖送走,夜晚,陆烛骑马跟着好友冯恒到他家去,一下马,冯恒便着人上茶。


    “将家里最好的‘先春’茶给你陆三爷上来。”


    家下人答应一声去了。


    两人到屋里坐下,陆烛接茶时露出手背,冯恒这才瞧见上头那已经结痂的血痕,‘哎呦’一声。


    “这是怎么弄得?”


    见陆烛不吭声,忙要叫人端水取药来,被陆烛止住,“不必,有好酒,给我上一坛。”


    闻听此言,冯恒面上浮现一丝诧异:“果真是奇了,陆阁老不是一向滴酒不沾,说喝酒伤身,怎得今日却惦记起来了?”


    虽嘴上打趣,却还是让家下人上了一坛上好的君子汤,并一些糟鹅掌、鲜虾、炒酸笋之类的小菜,用来佐酒。


    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幅模样,必定是遇到了难事。


    可如今他得万岁爷敬重,连首辅都要避之锋芒,这世上又有何事能让他这样的人物作难?


    “是朝堂上的事儿?”没听说近日有什么难办的政务啊。


    见陆烛不语,他便知道不是,又问:“那是老太太还同你别着劲儿?”


    不应当啊,今儿他瞧着,老太太挺高兴的,一点不像往年,露个笑脸儿都难。


    陆烛摇头。


    冯恒忽得一拍脑袋,“那就是为着你家姑娘。”


    这回,陆烛垂眼,饮了一杯酒。


    果然是为这事儿,冯恒抚掌而笑。


    历来小辈的亲事最是让人发愁,这木姑娘又一向是眼前这位心尖儿上的人,自然要格外操心些。


    “那梁家小子虽不如你年轻时,但在如今的小一辈儿里,已是十分出色的了,依照他的家世和学问,将来做官,也是大有前途。”


    “不过这些终归都是次要,要紧的是,他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平日里旁人去吃酒狎妓,他从不去,家里也没有通房姬妾,若是你家姑娘嫁给他,将来也省去许多烦心事,不满你说,若不是你家姑娘看上了,我不好下手,否则,他早就成了我的乘龙快婿了。”


    冯恒吃了酒,越发在陆烛跟前说起梁景楼的好处来,惹得陆烛抬眼:“你是觉得,我对他太过挑剔?”


    冯恒心想难道不是如此?但嘴上还是予以否认。


    “给孩子挑女婿,挑剔苛刻些不是坏事,毕竟这关乎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慎之又慎,不过东篱啊,你也别太过了,孩子喜欢最是要紧,若是把人吓跑了,你家容姐儿还不同你拼命?”


    “你啊,就是将她看得太重了,所以才会在她的婚事上,如此瞻前顾后。”


    看得太重......


    陆烛想起自己连日来对梁景楼的挑剔,抿嘴不言。


    手心里唯一养的孩子,他对于那些能靠近她的人,确实天然怀有敌意,只不过他从前,一直未曾发现罢了。


    他将酒盅搁在炕桌上,眸色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梢头,鸟雀在廊下已然叫累,他忽然开口问对面的冯恒道:


    “若是有一个同你交好的姑娘心悦于你,闹得不成样子,你会如何?”


    冯恒险些被酒呛着,待听见陆烛究竟说了什么,瞳孔微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你怎么忽然问起这样的话?难不成,是谁家的姑娘同你递帕子传情了?”


    他思量许久,也没思量出来陆烛所说的那位交好的姑娘究竟是谁,他印象里,自己这位好友除了养在跟前的那位,并不曾同哪家的姑娘有过来往。


    “快说,是谁?”冯恒兴致勃勃,一副不打听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陆烛斜睨他一眼,冯恒立即抬手投降:“成,我不问就是了。”


    虽有些遗憾,但作为好友,他依旧十分真心实意地替他答疑解惑。


    “首先,我已有妻室,不可能同某位未出阁的姑娘交好,但若是没有妻室,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烛抬眼。


    “若是我没有妻室,还愿意同她交好,那就说明我心里有她,还能如何,娶了便是。”


    陆烛默然,随即摇头:“她会后悔。”


    冯恒笑了:“你又不是她,又哪里断定她悔不悔,好,纵然如你所说,将来她后悔了,那又如何,彼时她愿意过便过,不愿意,两人和离便是,有什么可纠结的?”


    陆烛听他将此事说得好似买大白菜似的,将手中酒盅抛过去,被冯恒一把接在手里。


    “这就要走?”


    陆烛冲他摆摆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到家门首下马,已然是戌时二刻,小厮替陆烛将马牵走,面对迎上来的赵忠,陆烛问:“金疮药可送去了?”


    “回三爷的话。”赵忠一脸为难:“送是送去了,可姑娘压根不肯用,从回去就坐在屋里不吃不喝,香柳过来好几次,说要请三爷您去看看。”


    陆烛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巧容院落的方向,默然良久。


    赵忠以为他这是打算同往常一般去看望巧容,正要提灯引着人穿过月洞门,却听陆烛淡然道:“随她去。”


    随即抬脚回到自己屋中。


    月上中天,过几日便是立夏,陆府的后花园中,那些垂丝海棠已然慢慢凋零,远不如春日里开得盛。


    巧容隔着窗棂子往外瞧,只能瞧见零星的花瓣夹杂在茂密的绿叶之中,一晃一晃,像极了白日里天空中翩飞的纸鸢。


    “姑娘。”香柳掀帘子进来,“门上的人说,三爷已然回来了,只是......”


    “只是不肯过来看我?”


    香柳低着头,算是默认。


    巧容指尖的琴音忽而变得急躁非常,未几,忽得一下,如银瓶崩裂,没了声响。


    “下去吧,不必在这儿熬鹰似的守着我。”巧容低头看着手中这把琴,回想起刚进陆家之时,陆烛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教授她琴艺的画面,声音有些沙哑。


    还不如从前不待她那般好,如今她也不必这般伤心。


    陆烛,这个狠心的冤家。


    察觉到身后站在人,以为是香柳还没走,她转身:“怎么还不——”


    那个‘走’字还未出口,便重新转过身去,咬住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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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眶泛起热来。


    她缓了缓神,才道:“这个时候了,三爷来我屋里,怕是不合适吧。”


    听见动静,以为他要走,又连忙回头去叫:“回来。”


    陆烛立在多宝阁旁,与她对望,见她泪光莹莹,终于抬脚过去:“他们说你不用药,也不吃饭,我来看看。”


    巧容低下头去,耳边的丁香坠子在烛光下盈盈摇摆,映衬得她一张脸越发白皙如美玉。


    他对她,到底还是心软。


    心里如此想,嘴上却道:“左右您也不答应我,我用不用药,吃没吃饭,又与您有什么相干?”


    “巧容。”陆烛的脸掩映在博山炉袅袅升起的香烟之中,再没了白日里那冰冷的语气,恢复成往日的长辈模样,“别叫我操心。”


    不知为何,巧容的心尖儿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慢慢的,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不管他应不应她,不管他究竟是她的三叔还是情郎,他都不希望看到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巧容那股别扭劲儿也就过去,起身坐到桌前,拿起碗筷用膳。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偶尔拿指尖去抹发红的眼尾,两人谁都没有言语,屋内只有碗筷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叮铛’声响,如清泉击石,十分悦耳。


    香柳和几个小丫头进来,将碗筷收走,又捧了茶来给巧容漱口,这才下去。


    屋内再度只剩他们两个。


    陆烛拿了金疮药,巧容便乖乖走到他跟前,卷起袖口,露出左手手腕的淤伤来。


    “忍一忍。”陆烛将药粉洒在伤痕处,拿起她递过来的汗巾儿妥帖将手腕裹住,“别碰水,每日三次叫丫头给你上药。”


    听他一如既往地关怀她,巧容眼底的热气再度涌上来,“当真不成么?”


    这话没头没尾,陆烛却瞬间听明白其中意思,想起几个时辰前冯恒的话,敛下眉眼。


    除了老太太,她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他可以没有她,可却绝对承受不起她将来后悔的代价。


    若是有一日,巧容也同老太太一般,与他相看两厌,不,即便没到那份儿上,即便,她只是用嫌恶的眼光看自己一眼,他都不知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所以,不成。


    “你若当真看梁景楼好,往后,我不会再阻止你们见面。”


    巧容脊背一僵,等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猛地将手腕从他手心里抽出。


    “陆烛,你这个混账贼囚!”


    -


    被骂混账贼囚的陆烛回到自己屋里,心情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轻松,反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心口,闷得慌。


    未几,叫人将四面窗户都打开,他听见窗下树梢上隐隐有蝉鸣声响,站在那里,敛眉不语。


    赵忠见自家主子面色不佳,便以为他是嫌热,便道:“应当是要下雨,所以才这样闷热,三爷若是不舒坦,小的叫人提水过来,您沐浴一番,好洗洗身上的汗。”


    见陆烛不吭声,赵忠便知这是答应了,于是乎赶忙去吩咐。


    等热水准本齐全,已然是两炷香的功夫后,众人下去,陆烛进了净室,褪衣入水。


    他闭眼在浴桶之中假寐,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身体缓缓升腾起一股轻微的燥热。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少,却也并不是没有。


    他正当壮年,身体也没有毛病,有时,体内就会升腾起这种无端的燥热,不明显,却也难以忽略。


    那燥热天长日久,就会在他身体里凝聚成型,非得发泄出去,才于身体无碍。


    这无关乎情爱,只是身体的一种本能。


    今日吃了酒,那压在身体深处的热气又被勾了出来,争着抢着,要从他体内出去。


    陆烛睁开眼,眼底如寂静的深潭,一如既往地平静,半晌,将右手手腕浸没水中。


    因为手背破皮,沾水后,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慢慢的,那刺痛消失不见,只有满手的温热。


    陆烛并没有从这件事上获得所谓的满足感,只是单纯地希望它快些过去,直到——


    他面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巧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