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甫年抬起头，视线穿过桌面堆叠的医学文献，落在那位不速之客身上时，镜片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一丝审视。


    进来的女人很美，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艳丽，而是一种精心雕琢过的温婉。米白色的套裙剪裁得体，衬得她身段窈窕，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伪素颜妆，既显得气色红润，又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净感。


    这副模样，像极了那些被娇养在温室里，偶尔来医院探望长辈的世家乖女。


    但秦甫年是谁？他是仁和医院最年轻的主任，经手的病人非富即贵，见过的腌臜事比她画过的眼线还多。只一眼，他就看穿了这层温顺外壳下的精明与目的。


    “秦医生，冒昧打扰了。”黎枝柔柔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局促。


    她将手里那个古朴的木盒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我是叶琛明的朋友，黎枝。听说您喜欢喝茶，这是我父亲珍藏的狮峰龙井，不成敬意。”


    狮峰龙井。


    秦甫年的目光在那刻着“御赐”二字的紫砂罐上一顿。


    他的这个爱好，圈外人鲜少知晓。看来，这位黎小姐是有备而来。


    他并未去碰那份厚礼，只是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黎小姐，请坐。但如果是关于叶先生的病情，抱歉，这属于病人隐私，我无可奉告。”


    一句话，干脆利落地堵死了所有可能。


    黎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一抹更加楚楚可怜的忧色。


    她没有坐下，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我明白的，秦医生，我都知道……我只是，太担心他了。”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强忍着巨大的悲伤，“琛明他那个人，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从来不肯让我们这些朋友为他担心。我听说他醒了，却……却……”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像是被生生吞了回去，只留下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无助地望着他。


    这演技，若是放在叶景和的电影里，怕是连周牧导演都得赞一声“浑然天成”。


    秦甫年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重新戴上眼镜，金丝边框折射出理性的冷光。


    “黎小姐，叶先生的恢复情况很稳定，叶家会为他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你不必过分担忧。”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黎枝心底的算盘落了空。


    她知道，对付这种高智商的男人，一味的示弱没用，必须得抛出点能让他共情的“私料”。


    黎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苦涩地笑了笑：“秦医生，您大概觉得我很多事吧。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失忆，严重到什么程度？”


    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直视着秦甫年，“他连我……也忘了吗？”


    这一句，终于不再是拐弯抹角。


    那毫不掩饰属于女性的患得患失和情意，让秦甫年擦拭镜片的动作彻底停下。


    原来如此。


    他瞬间就明白了。


    叶琛明，京圈佛子，叶氏未来的掌舵人。这样的人物身边，怎么可能缺了仰慕者？眼前这位黎小姐，恐怕就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


    费尽心思打听到他的喜好，又演出这么一幅情深意切的模样，不过是想确认自己在那个男人心里，是否还有一席之地。


    可惜，她问错了人。


    在他眼中，这位黎小姐已经和那些想尽办法送礼塞红包、只为插队一个专家号的病人家属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她求的不是健康，是爱情。


    而这两样，都不是他能给的。


    秦甫年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黎小姐，逆行性遗忘症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无法一概而论。”他站起身，走到身后的文件柜前，做出整理病历的姿态，这是个明确的送客信号。


    “至于叶先生忘了谁，记得谁，这属于他的个人情感范畴，已经超出了我作为主治医生的讨论范围。”


    他抽出一个牛皮纸袋，转过身，语气是医生对病人家属惯有的职业性安抚，却又带着疏离。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他身体并无大碍。你请回吧，我接下来还有一台手术。”


    逐客令下得如此清晰。


    黎枝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带着一丝难堪和失落的表情。


    她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惹人生厌。


    “……好，谢谢您，秦医生。我不打扰您工作了。”她微微躬身，转身时，那抹看似柔弱的背影里，却藏着一丝目的达成的冷意。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叶琛明确实失忆了，而且忘得很彻底。


    这就够了。


    门被轻轻带上。


    秦甫年看着桌上那盒未被动过的狮峰龙井，眼神淡漠。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保安部吗？主任医师办公室门口，有个无人认领的礼品盒，过来处理一下。”


    说罢，他便将这位“为情所困”的黎小姐彻底抛之脑后，重新将注意力投向了那张复杂的脑部CT图。


    ......


    夜色如浓稠的墨，将整座京城浸染。


    叶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像一颗悬于城市天际线的孤星。


    车流汇成金色的河，楼宇的霓虹织成绚烂的锦。可窗内的男人，或者说少年，对此没有半分兴趣。


    叶琛明坐在办公桌后，十四岁的灵魂被禁锢在二十九岁的躯壳里，正费力地处理着属于成年人的麻烦。


    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每一个字都透着资本的冰冷与算计。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丝料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个“未来”的自己，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他已经连续看了五个小时的财务报表和并购计划，大脑的疲惫感几乎要让他那根属于少年人的神经崩断。


    “咚咚。”


    特助陈默敲门而入，端上一杯手冲的蓝山咖啡，香气醇厚。


    “叶总，您要的近三年所有项目的复盘资料都在这里了。”


    叶琛明头也未抬，只“嗯”了一声。他随手翻开一份文件，指尖划过一行关于珠宝品牌合作的条款，动作蓦地一顿。


    珠宝。


    他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白天在户籍大厅里，黎枝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以及她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未来的自己……会给别的女人送东西？